因此他便借着拔除白诅的名头一拖再拖,始终不曾纡尊降贵地去会见他这两位师弟。
他生了不耐,压眉道:“今日修行未成,你莫要聒噪。”
“且容婢子再说一句,”秋盈说:“按以往真人的行迹来看,最多再有三日,真人便会回来。届时,倘若少主连两名师弟的面都没见过,岂不折损真人颜面。”
她说话时咬文断字带着股韵律,好如春迎面,便是劝诫的话说来,也不让人心生厌烦。
祝临风挥挥手,“我心中有数,再另备一套常服。”
知他这是应了的意思,秋盈含笑着和他打趣:“一套怎配得上少主姿容绝世,新送的织月锦就在库房中,婢子给少主多备上个三五套可好?”
祝临风一扬下颌,理所当然道:“自该如此。”
其实,哪怕秋盈不提这一嘴,祝临风也打算近日下去瞧一瞧,他被养得娇,却没左了心性,少年人的尚显单薄的肩膀担得起责任。
只是他这人拧巴,从不肯认是自己想去,自己想要,非要等旁人来劝他,才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答应的模样。
静室的墙壁上铭刻着九九八十一道聚灵阵法,繁复的纹路让墙体看起来凹凸不平。
地面上则堆着小山样的灵石,其间内蕴光泽,哪怕不掌灯也让静室中亮如白昼。
换上舒缓练功服的祝临风,赤着脚一步一步从铺在地上的灵石上踩过,坐上中间的蒲团。
打坐刻钟,祝临风合上眼,两手置于膝头,掐五法印。
灵石小山上的光晕明明灭灭,霎时间,数不清的灵光从灵石中喷发,庞大的灵气形成潮汐,静室隐隐颤动。
祝临风身处风浪中,发髻散乱,衣袂狂舞,神情却镇定如初。
就当他即将被狂暴的灵气流卷进去时,墙面上铭刻的阵法一齐亮起,以节点串连成一张大网,大网缓缓罩下,将灵气大蟒捆缚其中。
挣扎、驯服、温顺。
温顺的灵气被分割成四条气流,以奔雷之势朝祝临风袭去。
灵气从各处毛孔中灌入,毛孔被撑裂,衣衫被鲜血染红,但下一瞬,撑开的毛孔又被修复,内里承载灵气的经脉更是被搅得一片狼藉。
祝临眉心紧蹙,面上浮现痛苦之色,血线顺着紧咬的下唇滴落,将领口浸成红色。
再撑不住,他松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急急喘气,挺直的脊背因剧痛而痉挛,却始终不曾弯折。
不知过去多久,这场漫长的好似无有尽头的酷刑终于迎来尾声,灵气如泥牛入海般被祝临风全数吸纳,切实地进入他的经脉。
闪烁的阵法重归黯淡,地面上铺了了厚厚一层白灰,那是灵石残骸。
室内暗了。
祝临风大口大口吸气,待痉挛停止,他抬起手,想在指尖上打一簇火光,照亮只有他一人存在的黑暗。
祝临风希冀地凝视着指尖,那眼神中有太多复杂情绪——恐惧、期待、失落、渴望。
然,黑暗却如此吝啬,连一丝一毫的光亮也不肯赐予他。
祝临风感觉不到灵气,他的经脉中空空如也,汪洋四海的灵气消失了。仿佛方才的酷刑只是他不堪忍受身为凡人的自己,在幻想中对自己进行的一场审判。
审判——凡人!
祝临风抻着膝盖,第一次尝试站起,尚未消解的疼痛拽着他的脚踝将他拉倒。
他顿了顿,再次起身,这次无形的手没能拉住他,他挣脱开来,迈出一步,初时蹒跚,而后坚定,再瞧不出方才的形容狼狈。
推开静室大门,秋盈垂首侯在门外。
“几时了?”他声音嘶哑,喉咙里仿佛含着血沫。
秋盈对他染得透红的衣衫视而不见,答道:“已过去四个时辰,如今是戍正两刻。”
祝临风微微颌首,嫌弃地指着自己的衣裳,抱怨道:“脏死了。”
秋盈不肯看他,别开眼,扯出僵硬的笑脸:“热水已备下,少主沐浴后再去芳菲林,时辰正好。”
……
殷停脚步飞快,头发丝和空气摩擦出火星子,一颗石子在路中横躺,心火不顺的殷停,一脚踹向石子。
岂料,那石子躺在那儿就是专与他作对的,非但纹丝不动,反硌得他脚尖钝痛,抱着小腿在原地单腿蹦跶。
面目狰狞且气急败坏的殷停还真跟一石子较上了劲,蹲下身来,攥起石子,用力抛飞,仿佛那不是颗石子,而是余英刻薄的嘴脸。
钝痛不曾消减,每踩一步,锥心的力道从脚尖往上蔓延。
他其实远不如自己以为的想得开,邻里的尖锐言语把他扎得体无完肤,而真正刺下最后一刀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血脉至亲。
倘若他真和自己想的一样冷漠无情,并不把亲人放在心上,现在也不会对余英的一句灾星耿耿于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