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依旧是吊儿郎当,浑不在意自家死活的模样,歪着头就要往榻上倒,像没骨头似的。
祝临风见他这模样就来气,抄着茶盖就掷了过去,正砸中殷停肩头。
“哎哟——”殷停装模作样地叫了声,好似真被打疼了似的,歪实在了榻上,闭着眼,不动了。
“我知你心里定是不屑得很。”祝临风冷哼了声,看着殷停道:“想着个把道因果如何能阻拦你。”
“呼呼——”榻上传来轻微的打呼声,像是真睡着了。
“可你在溪止山惹下的因果何止两三道,二三十道亦是有的,若是个个如卫桁这般,你想生生被拖死么!”
说着重重磕了下茶碗,茶水四溅。
殷停听着祝临风的语气起了真火,这才收了懒散,从榻上坐起来,好整以暇地说:“师兄别动怒,我何曾不放在心上了?便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师兄的命我可当宝贝呢。”边说边忙着挤眉弄眼。
祝临风脸上像打了胭脂一样起了层薄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被登徒子羞的。
殷停起了身,坐到桌边,顺手勾过祝临风的那碗茶喝了,道:“‘老有所荫蔽,幼有所养护’,或许指的是‘家’。”
祝临风挑眉道:“何也见得?”
殷停笑嘻嘻道:“师兄自幼没受过流离失所的苦,想必不了解,像我和卫桁那等孤儿,最想要的便是个老人慈爱,父母双健,自己有人护持,有人疼爱的‘家’。”这话卖了个惨,甚至连殷停本人都没察觉到。
祝临风心下一时酸楚。
“师兄看这两句,老有荫,幼有养,指的可不就是家么。”殷停手指着自己鼻尖,一脸“我聪明吧”的得意相。
祝临风却没立时说话,他藏在袖里的手指虚握成拳,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猛地抬头看着殷停,道:“谁说你和卫桁一样?你有家。”祝临风说得郑重,面上的红更重了一层,“我就是你的家。”
殷停瞬间愣住。
“对卫桁来说,唯一说得上家的东西就是那座竹楼罢,”殷停豁然起身,逃避般地向外走,边走边说道:“先将那座竹楼修复,然后再……”说着,人逃也似地从花车上跳了下去。
祝临风的眼神忽明忽暗,手指紧攥成拳,低语道:“殷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嚯啦啦——”
质地坚硬的紫竹自地下破土而出,眨眼功夫已有了二层楼的高度,像有一只无形的魔力之手似的,将竹子“编织”出了竹楼的形状,呼吸间,一座精美到和周边的屋舍比起来显得鹤立鸡群的竹楼拔地而起。
这不小的动静吸引来了全寨子的人围观,带着两色花帽的女人,带着平帽的小孩,带着两层尖帽扛着猎物刚打猎回来的猎人。有的藏在自家屋舍的二楼远望,胆子大些的则在竹林边或蹲或站,胆子能包下一个天的——多是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童,几乎站到了殷停和祝临风身边——他们解了‘咫尺天涯’。
“去去,别打扰仙师作法。”
这些靠太近的孩童无一列外,皆被大祭司带着护卫队拦开了。
动静自然也吸引来了蜗居在泥洞里的苋婆,她站得不远不近,身后跟着一串由高到低的小萝卜头,眼里闪着惊疑不定的光。
祝临风扫了他们一眼,对身侧的殷停道:“怎样,因果可解了。”
“未曾。”殷停摇了摇头,面上却不见半点难色,摩挲着下巴,寻思道:“莫非用法术造成的作不得数,得自己搭建?”
“可以一试。”祝临风上下扫了眼新耸立的精巧竹楼,打了个响指,竹楼微微震动,悄无声息地崩成了漫天纷飞竹叶。
“吁——”围观的人群不由得发出了可惜的叹声,像是不明白,这么精巧的楼,为什么非得毁了不可。
殷停起身走向苋婆几人所在的位置,几个孩子吓得直往苋婆身后藏,露出的一双双眸子闪着既怕又奇的光,小鹿似的。
“大人有何贵干。”苋婆的神情像是猜到了什么,却又因为不敢置信而强行压抑着,语气绷得发紧。
“之前提到过的卫桁原来是这座竹楼出生的孤儿,”殷停半蹲着,和苋婆对视,指了指身后积满竹叶的空地,“虽已寻不到故友痕迹,却不忍见这竹楼落败,婆婆……”这两个字一出口殷停便觉得不对,若按照年岁算,他当苋婆爷爷也是够的,可若是喊小姑娘,他又叫不出口。
纠结了一阵,殷停干脆将把称呼忽略了过去,道:“可愿帮我们一把,一同修建竹楼?”
苋婆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写满了不敢置信,她嘴唇颤抖,似乎是想问“为什么,你有什么企图?”,但转念她又想到,自己一个孤寡老婆子,有什么值得仙人企图的呢,这话说出来也太不要脸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