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解开封印后,他的真灵一度被无妄生挤压得无立锥之地,可发生在他身体上,以及外界的事,他都能感知到,就像一个漂浮于肉体之外的魂灵。
他看见了师父的魂飞魄散,看见了元应春的一梦春惊,看见了殷停的悲痛欲绝,看见了太平的孤立无援。
可论及悲痛与命运作弄,祝临风才是最无法承受的。
程商,师父,元应春,无妄生,这一齐的事压来,将他的思绪搅和成浆糊,一时之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该如何从这些事情中理出个轻重缓急,好一件件的,挨个去痛不欲生。
师父真真是算准了他,知道祝临风这个人,是软弱的皮囊下立着根责任的骨骼,哪怕到了这会儿,悲痛比谁都多,害怕比谁都多,一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可一见到惶然的殷停和姜太平,他就悲痛也能咽下了,害怕也能藏起了,便是塌了天,也要扛起来。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三人的风雨飘摇,只见那远方的天像是烧起来了似的,又如一轮红日降下,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
正当几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之时,一直静静站在角落没说话的褚寂突然长叹了口气,看向天边的眼神中不乏落寞。
“赤霄真人,道陨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青光漫天,与红日二分天地,一道黯淡的流光划过,溪止山中的草木一夕繁荣,又一夕枯萎,眨眼间溪止山竟成了寸草不生的枯黄绝地。
“元应春,也道陨了。”
褚寂垂下眼帘,藏住了眼底神色。
祝临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対元应春,也就是掌门,他们情感无不复杂,其中又以祝临风为最。
“算不上彻底道陨,却也不远了。”一道温和中透着虚弱的声音传来。
天际的流光直奔几人而来,幻化作元应春略显黯淡的身影。
“无妄生如何了?”
褚寂瞬间站直了身子,先是作了一揖,而后神情严肃地问道。
元应春手虚握成拳,咳嗽了声,才断断续续道:“未尽全功,终究是被他吞噬了那三位法王逃了丝真灵出去。”
“若是……”话至此,他叹了口气,没将话说完,而是话锋一转,接着道:
“不过他受了赤霄前辈和我的道陨之剑,没有二三百年的将养,想是恢复不了元气了。”
听到这儿,褚寂这才松了口气,暗想道:二三百年虽不长,却也有了一线之机。
他的目光顿在已然站起身的祝临风三人身上。
“我是来交代遗言的,”元应春冲他颇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耽误不了你什么事。”
“真人好走,”褚寂拱了拱手,隐没了身影。
元应春以最后的法力,催生出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靠在树干上,冲祝临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祝临风几经犹豫,终是走上了前来,低下头不去看他,神情复杂难言。
“你用不着谢我,”元应春像是看透了他,说:“诛杀无妄生,不都是为了你,泰半是为了我自己。”
祝临风抬眸看他。
“我只是不甘心,”元应春嘴角勾出丝讥讽的笑,“就凭他是魔主,便能戏耍我如玩物?小小的魔种,怎配影响我元应春?”
祝临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临风,你该恨我,”元应春说:“你生母死在我手中,生父因我之故被世人误解为魔头。”
“知道了这些,你若是还能对我升起一星半点的感谢,那我才瞧不起你。”
说完这些话,元应春的身体又透明了几分。
祝临风沉默半晌,抬起头,直视着元应春,摇头道:“感谢你,憎恨你,或是原谅你,那都是我母亲和程商的事。”
“而我祝临风,自今日起,不会再执拗于长辈的恩怨纠葛,我有自己的路,自己的道。”
“若是想求得他们的谅解,就请掌门去九泉之下见他们罢。”
说完这些话,祝临风好似从千万重枷锁中跳脱出来了一般,感到前所有未的轻松,关于程商的,关于元应春的,关于他少年时所有的不甘,怨恨,不得志,如此种种,不该再由这些羁縻他的脚步。
挣脱!挣脱!!挣脱!!!
祝临风垂下眸子,脚边龟裂的大地中因方才的甘霖滋润,生出了新芽,他想:正如新生。
他一揖到底,说:“恭送掌门。”
殷停和姜太平一齐拜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应春忽而大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响,整座大殿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他好像放下了郁结多年的心结一般,笑得开怀,笑得肆无忌惮。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降下,天上凭空生出道将整座溪止山囊括在内的雷云,金色的九天之雷如电蟒般奔流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