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安知道他性子倔,劝不住,只能无奈地笑笑,一路跟着他,看着他打满两桶水,然后又挑回他院子里,倒进缸里。何武一共来回跑了三趟,将大缸装得满满当当。
这期间柳明安往屋里看了看,以为姜凝又躲在屋内,没有多想。
等水挑完,何武站在水缸边歇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有了几分底气开口:“明安兄弟,我想求你个事儿。”
若是以前,柳明安就请他进去坐着慢慢说了,可眼下因为顾虑姜凝,二人只能在院子中站着。
柳明安见何武终于开口说正事,连忙接话道:“小武哥,你都说了我们是兄弟,要帮什么忙说一声就是,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何武神情似乎很纠结,两只手用力捏在一起,半晌后才从怀中掏出来一卷苍白的纸,说道:“我想让你帮忙写个……挽联。”
后面两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何武说完不太敢看柳明安脸色。
柳明安还是听清了,一时没有说话,这个请求在他意料之外。
在大梁的风俗里,人死后需要请人写挽联贴在家门上,贴满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在坟前烧掉,以便死者亡魂能在头七找到归家的路,之后能顺利投胎转世。
一般来说,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去请德高望重的人来写挽联,像荷花村的人,一般都是去镇上请教书的陈老夫子来写,带着好酒好肉,拿着红包,恭恭敬敬地去请。
不过写挽联也是有说法的,给德才兼备的人写,是大功德,大家都乐意,不要酒肉银子也抢着干;给寻常百姓写,会给自己积阴德。可若死者生前为人有问题,是偷鸡摸狗的,恶贯满盈的,给这种人写挽联只会平白惹来晦气。
柳明安意外的也是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何武会来找他帮忙写给何文的挽联。
不过转念一想,找他来写好像是最好的选择了。
何武知道自己这要求强人所难,见柳明安没说话,接着开口道:“明安兄弟,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我也知道你以后要考功名的,沾染这种晦气可能影响你前途,今天就当我没来过算了……”
说着,何武就要把那白纸往自己怀中收。
柳明安这时伸手接过,冲他温和地笑了笑,道:“小武哥说的哪里话,无非几个字而已,你且在院中等我片刻,我马上写完拿出来给你。”
何武没料到柳明安这么好说话,答应得这么轻松,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只能连连点头道:“哎,好,好,我等你,我就在这等你,你慢慢写,不着急,慢慢写……”
柳明安拿着白纸走进屋内,没有看到本该在这里的人,瞬间慌了神。等看见桌上姜凝留的字,柳明安只觉得整颗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姜凝进山了。
她一个人,去了那座山。
“娘,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明安乖,爹爹去山上给你找好吃的去了,等他回来你就有肉吃了。”
“全死了,他们,全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尸体都找不到……”
“娘,我要爹爹,我不吃肉了,我要爹爹!呜呜……”
……
记忆深处的回忆在此刻像潮水一般涌来,柳明安脸色发白,捏紧了姜凝留的信,几乎要站不稳。
“姜、凝,别去!”柳明安张了张嘴,无声地唤道。
柳明安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脑子里乱成一团,过往纷杂的记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呆呆地坐着缓了好一阵,柳明安才稍微觉得脑子清醒了些。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相信姜凝不是寻常人,她必定可以安然无恙地归来。
柳明安用力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余光瞥见桌上的白纸,这才想起何武还在外面等他写挽联。
将写挽联的白纸铺在桌上,柳明安换了只比较粗的笔,蘸了墨后,却迟迟难以落笔。
柳明安没写过挽联,但他知道挽联是对死人的哀悼,对活人的慰勉,主要的作用是祭奠逝去之人,表达对逝者的一种敬意与怀念。
在柳明安记忆中,常见的挽联无非是那几幅,要么写“音容已杳,德泽犹存”,要么写“流芳百世,遗爱千秋;音容宛在,浩气常存”,不然就是写“高风传乡里,亮节昭后人”。
可这些夸赞品德的挽联真的适合给何文那样的人吗?
柳明安想起何文生前的行径,让他写这么违心的话,实在是为难。
思来想去,柳明安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他认为比较恰当的挽联——
此躯化尘化泥无所有,来世修身修德成良人。
横批——身死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