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叶亭宴的意料,宋澜这次竟是真的病得重了些,他亲政伊始,若非起不了身,不会轻易罢朝、甩手不管的。
叶亭宴进殿时常照便守在殿外,见他来也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一眼,并未多言。
宋澜斜倚在榻前,敷衍了几句他的问候,随即便将召他入宫的来意告知。
自宋澜擢了常照之后,便使他顶了叶亭宴的位置,执掌宋澜一手建立起来的朱雀司,但为防常照心有不轨,宋澜也有意放叶亭宴交好彦氏兄弟,领了宫中一支禁军。
既然二人分庭抗礼,交予二人做的事情自然不同,譬如这次审讯苏时予,叶亭宴便不曾插过手。
“苏时予既设计构陷平年,必为皇后指使,方才,平年向朕献策,利用此人将皇后引出来。”宋澜抓着他的手,缓缓地说道,“朕已准议三日之后将苏时予推出东门斩首示众,届时,你与彦平各引一支禁军,把守汴都的南城门和临江渡口。”
“朕这些日子会令城中侍卫同金天卫松懈巡视……那日,若皇后敢来,必不能将她放走。”
他未提常照与朱雀的去处,还是对他留了心的。
叶亭宴应下告退出殿,与常照一起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三个月,”常照仰着头道,“还剩三个月,实在是太长了。娘娘派她的兄长骗我,欲置我于死地之时,可曾顾念我们的赌约?”
叶亭宴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常照便笑道:“无妨,你们不仁,我却是要顾念这个赌约的,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不要落在我的手里。”
沉默片刻,叶亭宴忽地道:“我听闻陛下杖杀了刘翁。”
常照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刘翁”是谁,便笑着答道:“是啊,他是皇后和先太子留下来的人,陛下怎么会放心他呢?”
叶亭宴顺着道:“那你也要当心一些,说不得下一个就是你我了。”
常照伸手掸了掸叶亭宴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凑近了些,低声道:“说的是,所以我劝你们也快些动手罢……皇后和先太子在朝中留下了多少人?他先前心存忌惮、不敢妄为,今日之后,可还会顾忌这么多?你们晚动手一日,这皇城便要多一些冤魂。”
叶亭宴想着常照对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总觉得心中有几分诡异,他穿过明光门前空旷的前庭,正预备出宫时,便见彦平带着一队禁军拦下了他。
他与此人共事多次,可算是熟稔,正欲抬手行礼,彦平便打断了他:“叶大人不必多礼!正巧你不曾出宫,省得我到宅邸中寻你。”
他轻咳了一声:“方才我去见陛下,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忽地将朱雀中那位刑期提至今日,也不必顾及什么时辰了,着即刻推往东市,傍晚之前行刑。陛下叮嘱我寻叶大人共事,叶大人自会告知我们要蹲守何人。”
叶亭宴眉心微蹙,一颗心却是飞快地跳了起来。
宋澜在嘱咐他和常照之后又突兀反悔,是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对他们二人生了猜忌,担忧他们知晓此事之后,会连夜回去布置?
眼下却没有旁的办法,叶亭宴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有劳彦兄递话,容我更衣之后与兄同行。”
*
申时过半。
落薇提着腰间沉重的铁刀,跟随元鸣从刑部大狱阴暗的甬道中走出来,听见身后铁门缓缓关闭的声音,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天,此时正是春日里,日已偏斜,连绵了近一个月的春雨偃旗息鼓,今日天色水蓝,正是晴明,再有一两个时辰,便要落日了。
三匹马一路狂奔,从御街直奔汴河。
落薇往身侧瞥了一眼,邱雪雨在大狱中关了三个月之久,疲累不堪,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有些抖。
所幸刑部碍于民意,暂且未敢对她用刑,这些时日宋澜手边千头万绪,也将她忘在了脑后。
前几日宫中丧仪传来,皇帝惊怒突病,又在禁中滥杀,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朱雀这些日子持天子手谕,四处畅通无阻,连刑部官员都不敢过问。也正是借此机会,落薇才得以跟着元鸣,浑水摸鱼地将邱雪雨从狱中救了出来。
为了保险,落薇没听叶亭宴的话,还是换了禁军服饰,亲自进了一趟刑部大狱。换邱雪雨出来的那名禁军原本在刑部供职,十分熟悉刑部的构造,他随身带了火油火石,预备在合适的时机放一把火,以作声东击西。
落薇下马之后,将马顺手拴在汴河边的摆渡之处,元鸣站在岸边吹了个口哨,随即略一颔首,低声道:“苏娘子,小人便只能将你们送至此处了。船中有预备好的衣裳,你们更衣之后便沿河下行,公子在临江渡口和南城门处都留了人手,你们见机行事,随意走一条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