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心’字的甲骨文怎么写么?”兀地,他这样问。
简云桉怎么会知道,于是她没有搭理他。
不仅如此,她还十分生气:妻子命在旦夕,做夫君的不说温柔抚慰,居然拉着她探讨甲骨文这种严肃又没用的学术问题!
但苦于现下身体真的开始不适,她只能暂压下不满等待秋后算账。
事实证明,每一只优秀的斗鸡都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
正自筹谋着等身子好了如何将狗男人大卸八块,景星延冷不防又问出下一句,也是铺垫过后他真正想要知道的问题:
“你在看台上朝我比的,是‘心’字么?”
他说到“心”字时,简云桉的心如有感应般跟着一颤。
在现代社会,比个心多么轻易的事,闹着玩似的比划一下,之后便再没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提起。
此时此刻,景星延以一种堪称庄严的神色郑重其事地问她,竟把她问出几分羞赧。
简云桉嘴唇动了动,斟酌这谎该怎么撒——作为一个高贵矜持的小仙女,她是一定不能承认给他比了心的。
就在这时,她的小腹却如同被几百根钢针齐齐穿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疼。
简云桉第一反应是预谋瞎掰遭了报应,下一秒才惶惶起从昨日便笼罩在她头顶的血光之灾,面色登时又白了一个度:怕是黑白无常来抓她回地府了!
身侧景星延还等着她的答案,见她突然捂着小腹弯下了身子,一颗心像被谁猛攥了一下,闷闷地泛起潮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把简云桉捞进怀里,让她以一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自己,可效果微乎其微,她前额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涌,半个字都再吐不出。
她不会真的要这么死了吧。
景星延素来沉着理性的大脑兀地冒出一个封建迷信的幼芽,幼芽生长迅速,繁殖力惊人。一股强烈的失去感很快席卷了他的整个胸腔,他一时无所适从。
简云桉躺在他胸口,恰好能听见他加速紊乱的心跳,她疼得两眼发黑,视野忽明忽暗,恍惚间看见他额角的青筋似乎也在跳。
“景星延……”她气若游丝。
自觉这或许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应当交代句遗言什么的,可惜她嘴唇上下翕张许久,都没想好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句应当留给什么。
时间一秒一秒流去,像生机一滴一滴流失,简云桉很是心疼,也不再穷讲究地要求遗言必须得高端大气或是对仗工整,索性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是心……”她忽然说。
许是因为思绪在简云桉身上与回府的路上两处流窜,自己绕晕了自己。景星延脑中一片混沌,听见声音他愣了一愣,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
“我给你比的是心,”她又说了一遍:“景星延啊,虽然我总是同你吵架,但其实我觉得你还挺好的……”
简云桉自觉人之将死,说出的话颇为友善,自认很有一种一笑泯恩仇的豁然。她声音很轻,星星之火迸进景星延耳中却燎了满原。
她承认给他比了心。
她还说觉得他很好。
她在生死关头放不下的原来是这些……
千头万绪纠缠,念头越积越乱,唯一清晰的就是——她一定不能有事。
终于,骏马长鸣一声,马车停在尹宅。
等不及车停稳,景星延便打横抱着简云桉从车厢跃了下来。
“大夫呢?立即请大夫来少夫人房间!快!”景星延面容冷硬,紧绷着脸,下颌线清晰。
简云桉在他怀里抬眸,瞧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腹痛之余,还走了个神暗赞:景星延临终关怀做得真不错,挺让人受用的!
哪知把她抱到房间后,景星延连句话都没交代,转头就兀自走了。
简云桉被他一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边抚着胸口顺气边在心里发誓:以后她再也不要跟他好好讲话了,就算快死了也不要!
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
宅中年逾花甲的老大夫匆匆被传唤进来,握着简云桉的脉搏把了又把,双眉紧锁,面色凝重,简云桉看在眼里,越发确信“我命休矣”,尘埃落定,心境倒慢慢平和下来。
她忍着疼将蜷缩的身体放平,没被老大夫把脉的手规矩地搭在小腹上,凭借多年来优秀的表情管理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来,缓缓阖上了眼。
上辈子翻车翻到阴沟的死相一定难看至极,她为此耿耿于怀多日,这回有了充足时间准备,死后她一定要做整片墓地最靓的崽!
她好不容易乐观笑对了现实,老大夫迟迟开口:“老朽许是医术不精,连诊数次,实在诊不出少夫人的身体有何异样。老朽揣测,少夫人的腹痛许是月信所致,平日里还应注重调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