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瘦到近乎皮骨分离,一层松垮而布满褶皱的粗皮干瘦地扒在骨架上,被青色的筋脉缝补起来。
只不过老人的手更黑,甲床更短。常年做手艺,指尖触碰过的那些黑灰仿佛已经浸润到身体里去,洗不干净。
他跪到地上,从两边袖口还有腰间摸出一把零散的铜钱。望着她逡巡欲语,张开嘴却又无言,只将东西往她手里塞。
倾风没接,躲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老汉跟着膝行上前,一双手攥着钱币举在半空,即是无措,又是恐惧,不敢靠她太近,只嘴唇翕动地吐出几个字示意:“给……给。”
路人见状驻足围观。一部分人许是认得这老汉,指点着交谈时,神色中有抹难言的伤感。
倾风视线飞速从众人脸上掠过,很快在人群中扫见一个昨夜刚碰过面的衙役。
对方换了身常服,混在路人中间,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见她发现自己,仓皇别过脸,推开身后的人潮,匆匆逃离现场。因动作笨拙,还不甚踩了边上的人几脚,引得两声大骂。
老妇终于跟上来。
晚春已不算太寒凉,可她身上仅着一件薄衣,在风口的街头吹了许久,冻得瑟瑟发抖。跟着屈膝要跪。
季酌泉与谢绝尘不敢受礼,连忙去搀,半劝半扶,不敢太用力,怕伤了她。
倾风搭住老汉的手腕,没接他的钱,想拉他起来。
老者急了,两手并在一起不停叩拜,扒下所有尊严,低进泥里,微如蝼蚁,向他们乞怜:“我们晚吟,我们阿晚……求求几位……收个尸也好……”
倾风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谢绝尘却是恍然,解释说:“这是杨氏的本名。以前她叫杨晚吟,后来被卖去桂音阁,才改叫杨柳。”
倾风立即懂了他二人来意,不想杨氏的父母居然一直住在儒丹城。
女儿虽卖入桂音阁,可他二人的关心之意却是恳切,不似作伪,拿出手的只有几枚油黑的铜板,可情真似刀,寥寥几字能剐出血来。
倾风从他们的卑怯中品出几分辛辣的酸涩,弯腰扶着他们道:“起来吧。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几人选了个空着的小摊,在四方桌边坐下。两位老者依偎在一起,膝盖还在作痛,直不起腰。
倾风喊店主要五碗热汤面,老汉连声拒绝,从怀里摸出两张干饼,分了一半给妻子。笑着拿在手里同几人示意。
那饼已放了好几日,看着硬如石块,咬不下来。
老汉把全部的铜板都放在桌上,数了数,又偏头看着妻子低头啃那饼块,朝店主伸出一根手指,小声道:“店家,再来一碗吧,给我家婆娘。她的牙,被磕坏了。”
老妇忙嗔怒地拦他。
倾风对店主道:“听我的。”
店主已下好面,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把,盖上锅盖,应道:“诶。”
作者有话说:
倾风:听我的。阿谢阿季,付钱
好短,怎会如此
第57章 剑出山河
(什么意思?人的脸还能大变?)
老汉木讷憨拙, 将饼子包好放回怀里,便不知该如何开口。面还没来,担心自己话多扰了几人吃饭的心情, 只能低着头一遍遍数桌上的铜钱。
统共加起来才刚过一两,对豪绅来说或许不过是一顿饭钱,但对贫寒百姓而言已是短时间内能攒出的极限,携在身上都要谨慎藏在不同的地方。
老汉此时细看才发现有些铜板脏得发黑,用余光扫了眼对面,郑重不安地一个个挑出来, 用袖口擦拭干净。
倾风看他将手垂在桌下,动作谨小慎微,面上皱纹深刻,与那双浑黄的眼睛一道,写着解不开的浓愁,开口询问:“多大了?”
边上的老妇飞快答道:“我儿今年二十三。”
倾风说:“那你二人该不过五十。”
老妇抓住身边人的手,点头说:“是。老汉儿今年刚过四十。”
倾风默了会儿,才道:“那该还算年轻的。”
老汉惴惴然将手中铜钱从桌沿推了进去,脑子太乱, 思考不了太多,将此前打过几遍的腹稿搬了上来:“老汉虽不中用, 但勉强能再卖几年苦力,家中也还有些能变卖的东西。一条贱命, 先生们只要觉得能用, 不敢有一字推辞, 只要能将我儿带回来……”
倾风打断了他, 又问:“谁带你们来的?”
“衙门的一位小哥。”老汉话语利索起来, 边说边两手合十地告饶, 生怕牵连到他人,“几位先生请不要怪罪,那位年轻官爷是怜悯我二人却委实没有办法。桂音阁里的都是大人物,县老爷不敢出面得罪,衙役们每次过去问话,里头的人都不作搭理,只给几句谎话就推脱过去。官爷说几位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许有别的门路,才叫小人过来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