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穿黑色盔甲,倚着一柄长剑站立,身旁是一匹宝马。
马儿低头吃着草,然而这匹马西南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西南军主帅严霆的宝驹鹰飞。
是的,一匹马,却叫鹰飞。
严文琦快步走过去,严霆的长须随风飘动,他这才注意到,祖父的须髯已然全白了。
“祖父。”严文琦走到近前,笑着打招呼。
“我来送送你。”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话语中透出难得的温柔。
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感到不适应,严文琦有些局促,只能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着鹰飞的头。
“平安归来”,这无疑是严霆心中的期盼,然后他又顿了一下继续说:“别像你父亲一样。”
严文琦摸着鹰飞的手顿时僵在原地。
这么多年了,祖父很少在自己面前提父亲。
他有时会想,父亲和严家的缘分实在浅薄,所以才英年早逝,早早撇下一家老小而去。
不知是想到了早逝的儿子,还是看到了眼前的严文琦,严霆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
出征于他而言是常事,但送人,多年前送过自己的独子严裕,最后回来的,却是森森白骨。
今日送严文琦,这是第二次,只希望老天稍微眷顾一下他,不要把自己的杀戮加诸子孙身上。
“一定会的。”严文琦语气中充满了肯定。
“老将军。”正说着,姜行云走了过来,深深作揖。
“陛下。”严霆还礼,看着眼前的姜行云,有许多感慨。
但是末了,只是说:“臣老了,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陛下。”
姜行云立马说:“老将军一定会福寿绵延。”
严霆摆摆手:“不敢奢求,只望日后安郎若有行差踏错,陛下能看在自小长大的情分和严家这么些年镇守西南的苦劳上,放他一马。”
他这一句,都不敢提功劳二字。
姜行云愣了一下,不知严霆为何有此一说,但还是回答道:“严家深恩,没齿难忘。”
大军终于开拔。
最近正是惊蛰时分,天气回暖,春雷乍动,雨水也随之增多。
西南本就是多雨的地方,连日的小雨,淅淅沥沥,初时还能勉强行进,三四天后,地上越来越湿,路上越来越泥泞。
车马辎重难以前行,人走着两个裤管渐渐沾满了泥水,双脚越来越重。
“陛下”,休息整顿的功夫,张怀找到了姜行云。
“前方再走十里,便是当地的一座山,名为断崖山,以这几日的天气,雨水冲刷下土石松动,冒然前行,连人带马,都有翻下去的危险。”
姜行云听着皱起了眉,之前他由京城一路南下时,西南的地形他就领略过。
很多地方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抬头是悬崖峭壁,往下便是万丈深渊,只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恐惧。
可那时还是小队人马前行,惊险归惊险,但最终也安然通过。
但现在不一样。
“向导在哪里?”姜行云问道。
在张怀的示意下,士兵一路小跑把向导带过来。
“有没有什么路,能绕过断崖山?”姜行云看着来人,出言问道。
向导摇了摇头,要北上,有些山是绕不过的,断崖山便是其中之一。
若是不想走现有的路,那便得逢山开路,遇水填桥,现造一条路出来,十几万人哪经得起这样耗。
很显然,眼下的情形,再往前走无异于送命,事情仿佛一下僵住了。
姜行云只能先吩咐在附近选址安营扎寨,然后嘱咐向导回去好好想想。
当晚,雨还是下个不停,听着雨点打在帐顶的声音,姜行云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靳苇坐在姜行云身后,指腹按着他的太阳穴,缓缓地揉了起来。
“是晴还是雨,降多少个点,都是天定,陛下着急,也是没用的。”靳苇开口劝慰道。
姜行云放下手中的信件,慢慢闭上了眼:“眼下是十几万,过两日陈州李昂道兵马过来,便是二十万,二十万人堵在这里,不由得我不急。”
“李昂从哪过来?”靳苇随口问道。
姜行云顺口答道:“从利州过来。”
靳苇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绕道姜行云身前,看着他问道:“他从利州过来,为什么咱们不能到利州去?”
听了靳苇的话,姜行云仿佛醍醐灌顶。
“对啊,咱们可以绕道利州。”
说完,姜行云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架上,取出一副卷轴,摊开在案几上。
靳苇赶紧举起灯,拿到近前替他照着。
姜行云找到断崖山,顺着地图,向东一路找到利州,然后再由利州指向北,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单从地图上看,虽然向东到利州是绕了道,但并不远,而且从利州,无论向西还是向北,所经都山地都比眼下的路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