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眼神动了动,没有回答萧玉姒的质问,而是幽幽道:“我自幼登基,主少国疑,他在我幼年的生命里,承担起了父亲的角色,为我遮风挡雨,肃清朝野。”
而后,又话锋一转,“可是,在我成为皇帝的那一刻,便意味着我是天下的君父,同时,我也不再有父亲,我不再承受父权的压迫。”
萧玉姒心中一动。
“我们是君臣,是舅甥。作为君臣,我为尊,他对我执臣礼。作为舅甥,他为尊,我对他执甥礼。可我是天下之主,为他降礼,君道有失。不弑杀父权的存在,我无法为君。”
萧玉姒大震,她原以为,他会跟她说,是因为薛太尉打击皇后,皇后伤心欲绝,他才动了杀心。
而今看来,是她浅薄了,她的弟弟还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
是他,就是他自己,他想让薛太尉死!
皇后才是真正洞悉了他的内心,皇后只是唤醒了他心底早已潜伏的冲动,是他自己,他要革除秩序强加给他的一切枷锁。
“可历朝历代都没有明君会这般无故弑杀大臣的,何况是当朝三公?”
“薛太尉死了,可罪名未定,满朝文武都会陷入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他们会怕,怕陛下哪天也像杀薛太尉一样,莫名其妙的把他们杀了,被这种恐惧笼罩的久了,他们会不再信任陛下,陛下会众叛亲离的。”
众叛亲离——
萧昱眼神动了一下,满目自嘲,朝堂之上,又有几人真的与他相亲?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了。
“没有满朝文武的拥护,没有天下人心的归附,即便坐在皇位上,也不过是个无本之君。”
萧玉姒声声肺腑,语重心长。
萧昱眼神暗了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了魏云卿,她害怕,可她没有指责他任何事,指责是无用的,她只是傻傻的要跟他一起承担所有后果。
而姐姐却还在理智的跟他分析利弊,他知道姐姐是为他好,可他做下的那个决定本身便是不理智的,再理智的分析,也无法挽回了。
他想,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昏君吧。
萧昱自嘲一笑,突然目光沉沉地直视着萧玉姒,以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正色道:“那我赔他,用我的皇位,换他的命如何?”
萧玉姒大震,脚步不由踉跄后退了一步,愕然道:“陛下在说什么?”
“用我的皇位,换他的命,如何?”
萧玉姒脑中嗡嗡一片,犹在震惊中不能回神,她摇了摇头,整理着混乱成一团的思绪,突然,脑中电光一闪,一片清明。
她看着萧昱,颤声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这些后果,还是杀了他,你是故意逼反秦州,你疯了吗?”
如此沉重的代价,值得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杀他,不需要有罪名。”萧昱眸中染上一层浓重暗色,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冷酷无情。
“杀他,不在于他该不该死,而是他必须死。”
萧玉姒踉跄着,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萧昱声线冷漠的几乎没有感情,冷冰冰陈述着,“皇权集中,不需要权臣压制,他是最后的阻碍了,我会把这些改革路上的阻碍,一一清除。”
“这就是你的清除之法?逼反了,全杀了?”
他操之过急了,他们本可徐徐图之,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而如今,他却要赔上自己。
“一个齐州,我们谋了十年,难道秦州,也要再谋十年吗?我们还有几个十年啊。”
“这些世家,这些门阀,光靠打压是压不住的,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流血,不连根拔起,是无法消除门阀政治,推行科举的。”
萧昱感叹着,对公主道:“姐姐还记得那盘棋吗?棋局复杂难解之时,倾覆一切,重新开局,或许才是破局之道。”
萧玉姒略惊恐的摇摇头,终于明白了对弈那日,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原来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
“陛下若真把这些世家全杀了,一定会落下昏君暴君的骂名,届时就算把这些阻碍都清除了,陛下也会失去人心拥护。”
他是皇帝,他是国家的象征,他不可以有任何污点。
萧昱面上突然露出几分近乎超然物外的智慧,他不以为意道:“功成不必在我,纵使我失去人心又如何?不是还有齐王吗?”
萧玉姒僵住,脑子好像被电流划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和齐王到底在谋划什么?”
萧昱避开她的视线,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平静诉说着,“我从不吝惜这帝位,也不贪图身后美名,我只是想为天下万民真正做一些事,我可能做不到一个史书上的好皇帝,但是,我想做一个真正有作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