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卿点点头, “辛苦殷丞了, 多谢。”
殷恒颔首离去。
秘阁之中,魏云卿伏案览阅, 杨季华做着记录。
魏云卿看着那些资料记载,心中喟叹, 果然是她时任中书令的大舅,拟定度田条例,督促各州郡丈量土地, 核实户口。
却因底下官吏阳奉阴违, 致使政令推行完全变样,州郡大姓纷纷起兵叛乱, 庐江动乱尤甚,一度兵围台城。
那一年,世家大族纷纷离京避难。
在她对这场动乱模糊的幼年记忆中,只记得大舅亲自将她与母亲送上了离开建安的马车。
他自己只身留在建安,守卫心中的道义,捍卫改革的尊严,最终死于叛军之手,以身殉道。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魏云卿想到这样一句诗,闭上了眼。
她继续翻阅着,也是因为此番动乱,朝廷节制了中书省的权力,自宋世子死后,至今未再任命过中书令,因此中书侍郎宋瑾,已是中书省实际上的最高长官。
另一边,杨季华查到一份文件,啧啧道:“度田的时候,义兴王因藏匿三户就被问罪免官,可见那次度田的力度还是很大,很成功的。”
魏云卿看着杨季华手中的文件,沉思着,“难道满朝王公就他一个人有罪吗?无非是因为他是宗室亲王,身份尊贵罢了。”
本质还是因为君权的衰落,皇室不掌控什么权力,任由世家摆布罢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杨季华不解。
魏云卿沉默。
普通百姓不懂这些权力斗争,天然以为皇帝是最大的。大臣们就是要让百姓看到,这样尊贵的亲王都被处置了,何况其他不如他身份尊贵的人呢?
然而实际上,庐江大乱,宋世子身亡,便证明了度田被破坏,纸上的记载,不过是世家自己粉饰太平罢了。
死了那么多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依旧收效甚微,值得吗?
魏云卿心中感叹着。
舅舅,你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离开秘阁时,天色已近黄昏了,魏云卿抬头看着天,这一日的晚霞,分外绚烂。
殷恒见魏云卿离去,立刻上前,“殿下都查清了吗?”
“嗯。”魏云卿点点头,“辛苦你再收拾了。”
殷恒摇摇头,没有抬脸,“是陛下嘱咐的,如果这些可以让殿下更理解陛下的话。”
魏云卿若有所思,她看着殷恒,“你是陛下的侍书,那你一定很了解陛下。”
“不,天下间只有皇后可以了解皇帝。”
殷恒这样告诉她,而后在魏云卿不解的目光中,颔首走进了秘阁。
魏云卿又抬头看了看天,晚霞快要落尽,天际的边缘只剩一片朦胧的红与紫。
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下,魏云卿和杨季华缓步离开秘书省,刚踏出大门,就遇上了准备下值回家的李允。
魏云卿跟他打了个招呼,唤住了他,“石头。”
李允身子一抖,回头见是魏云卿,连忙深深埋下头作揖,“皇后殿下。”
“你要下值了?今日怎么走的这般晚?”
李允回道:“是新收录了一批藏书,就校对整理的久了一些,殿下怎么有空到秘阁了?”
魏云卿看着杨季华怀里抱的书,“刚巧,我就是过来找几本书看,回头,你也给我整理一份书籍名单,我也好看看还有哪些不曾听闻的藏书珍本。”
李允点点头,“殿下下次想要什么书,吩咐个宫人来寻就是了,不必亲自过来。”
魏云卿笑着,“别人来找,总没自己亲自过来放心。”
李允看着皇后那如花的笑靥,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提醒道:“殿下,臣想恳请殿下,以后不要再随便跟臣谈笑了,臣不想让陛下再误解。”
魏云卿一怔,诧异道:“陛下说了你什么吗?”
天子怎能因自己的私事,随意迁怒官员呢?
李允哭丧着脸,“就因为那日在马球场,臣跟殿下多聊了几句,从端午至今,陛下都没给臣一个好脸色了,求殿下放过微臣吧。”
魏云卿惊愕的半张着嘴,半晌无言。
杨季华倒是捧腹哈哈大笑,“陛下怎么这么记仇啊!”他也太爱嫉妒了。
魏云卿扑哧一笑,跟他摆摆手道:“好,我以后不跟你笑了,你快回去吧。”
李允如蒙大赦,拔腿离去。
*
夕阳渐渐西下,天色越来越暗,遥远的宫殿金顶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晚霞余辉。
魏云卿漫步在回宫的路上。
秘书省离后宫有一段距离,本是备了车辇,不过,她不想坐,她想自己走回去。
杨季华跟在她身边,有些纠结地对她道:“我今日看了那些东西,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一片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