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喜欢有时候很莫名的,”他像一个情圣一样,“也许哪天男生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算着数学题,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男生无意地拿过女孩的橡皮,她转脸看见了他认真的样子,忽然一瞬间就心动了。”
“我草稿都写在书上空白的地方,从不用稿纸。”我说。
“说的就是那么个意思。”
“你呢?也有个女孩这么喜欢你了么?”
“其实是有的……”
我听着这话,转过脸去看他。他直视前方,一生中第一次露出那样暖洋洋的笑容,嘴角微提,笑容里满是水波一样的温柔。
他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光亮,穿过遥远的车流、人群和大厦,仿佛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就在他眼前一样。
“同学?还是校友?”我问。
“都不是,”表哥轻踩了一下刹车,等一个五十二秒的红灯,“大学毕业前偶然认识的,其实我们没有相处多少时间,所以我一开始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我。”
“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部队任职,那时完完全全没有任何相处了。可每次我演习或进入深山训练之后,回来打开手机,都能看到她发给我的信息。有的是一些美食,有的是分享的军歌。有一次是她发来的照片,她说她看见了一朵像小猫的白云,很有意思,忽然就想拍下来发给我看。”
“你知道的,部队里一次演练可能几天,十几天,多的甚至一两个月。但她雷打不动地给我分享日常,哪怕没有回音,哪怕等待了多久都没有对方的答复。
“我那天回了她一句是挺有意思的,立刻收到了她的回复。她说累不累?你那边是不是也漫天繁星?
“其实我那天快要累死了,哪有时间去看天空。可我莫名地抬起了头,仿佛隔着数千公里看到了她头顶的星星。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我也是喜欢她的。”
“你们在一起了?”我问。
“没有,”表哥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启动了车子,“好几年了,我很多次说的是我不喜欢她,别放我在心上。”
“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他是。
“表哥你不像一个会害怕什么的人。”我
“我害怕我不能给她一个未来,至少是一个她想要的未来。”
“嗯?”我感觉自己有些理解不了他的话了,云山雾罩的。
“你知道的,我很小就喜欢军旅生活,不然也不会让你偷师长的军装。等到我考进了军校,真的开始知道军人的意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身份了。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将军,不想考虑那些儿女情长。”
“这又不冲突,要是全照你这么想,都不会有我。”
“是的,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如同昂扬的火苗在烈风中行将湮灭,“直到了那一天的事情发生。”
我沉默了,明白接下来说的可能是很沉重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去问,也许不需要我去问。
“我那时驻守在边疆,你想象的边疆是什么样的?”
“一望无际的草原?或者是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铁丝网?”我回答。
“我那个地方不是,”他的瞳孔里散发着回想的眼神,仿佛那时的一草一木都又展现在他的虹膜上,“那里是寒冷、枯败的高山之顶。”
“海拔几千米的高原上,植被稀少,寸草难生。我们一边要习惯山顶上稀薄的氧气,一边要忍受漫长枯燥的生活。我们也许一年里也不能洗一次澡,因为没法烧水。我们吃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发硬的馒头,因为蔬菜很难运送上去。在无止境的时间里,我们要坚定地驻守每一天每一刻,哪怕方圆数十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我们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越过我们所在的山顶,后面就是无数我们要守护的人和土地。”
“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我忽然想起了《士兵突击》里这句话。
“是的,平淡又漫长……我们知道也许有一天会有人从对面摸过来,可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我们明白可能哪天就会有枪口对准了我们,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准。
“我们在一天一天的换岗、轮勤、训练、警戒中度过,为了要在有敌人摸过来的时候通知到后方,及时反击。就在我们觉得不会有人攀爬上来的时候,他们攀爬上来了。
“那是一个凌晨,天快要亮了,新的一天就要到来,可是敌人比朝阳先到一步。”
“他们有多少人?”我在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里问。
“几十个,”表哥回答,“远超我们的人数。”
“先是一声刺耳的枪响,我抬头看见黑夜中枪口迸发出火星,子弹呼啸着穿破下落的雪花。而后是探照灯崩裂的声音,如同鸡蛋碎壳,光倏地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