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荣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亲侄子,在三司领职,天下钱粮日日从手头过,早成巨贪。
官家风风火火地走了,当日便密诏陈孟瞻议事。陈孟瞻生平头一回单独面圣,加之上回叫官家撞破了同千扬会面,心头直打鼓。到了勤政殿,官家也不叫进,还从偏殿走出来,就在开阔无遮的正院里同他两个喝西北风。陈孟瞻惊疑不定,之后官家说的话更叫他震惊,小半时辰后迈出了勤政殿,来得惴惴不安,走得踌躇满志。
隔了两日,傍晚时分官家往朝云殿来,那会儿千扬正盘算着去找齐王在宫里的耳目,听听外头的消息。
官家走进来时一脸笑模样,想来前朝的事儿挺顺遂。果不其然,殿里人都还没退干净呢,官家就凑过来往她身上挨。
“您挺得意啊,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啊?”千扬推不动他,只能任由他圈住自己,扭过头去不让他亲,“先说正经事。”
先说正经事,那就是后面可以说说不正经的事。官家很满足,脑袋放端正了,手上却仍不肯松,“朕今日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痛快,人前还要装得震惊悲恸,偷偷乐一乐都不能够,可憋坏我了。好容易熬到这会儿,终于能上你这儿来说说真心话了。”
千扬问是什么事,官家一句话掷地有声,“范子荣叫人给打死了。”
打死了?被谁?
官家扬起一个嘲讽的笑,“被民心。”
原来那日陈孟瞻得了圣意,连夜具表,第二日一封上书震惊朝野。要说陈孟瞻读书做文章的本事真不错,奏疏写得平直详尽,字里行间全是沉痛。奏疏一发,官家自然雷霆盛怒叫严查,朝堂上还一时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倒是上京城里先传开了。
知道是打哪道关卡上走的影儿,陈孟瞻的奏疏叫人誊抄了流出去,一份抄一份,最后真就连茶楼说书的都在全文背诵。贪墨赈灾银啊!老百姓不能懂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日常切身的衣食之事,才最打动他们的心。瞧瞧范府那赫赫煌煌的府邸!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了,还来从百姓口中争一点儿活命粮,那是多黑的心肝儿啊!
打明宗皇帝时起,国朝平靖了有二三十年,不论内里实际是什么光景,起码面儿上一派欣欣向荣。官老爷们不说有多爱民如子,可也不会比往年更差劲,百姓们没太高要求,就这么过吧还能怎么地。
于是范子荣的事一出,仿佛往热油锅里投了盆水,瞬间就吱哇炸开了——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贪官了,这杀千刀的!范家名声本就没多好,这下更成了人人唾骂的人物,传闻酝酿了两天,多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官家衔了丝快意道:“朕的本意是叫民意给刑部施压,好叫他们不许装聋作哑,结果呢,这位范兄真是位办大事的人物!民怨如沸仍处变不惊,昨夜照旧上青楼喝花酒。范子荣横行霸道,连他范家家仆都无法无天,青楼窄巷子里车马掉头时碰伤一个老妪,还怨怪人家不长眼,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就是这么巧,范子荣下马车时,叫青楼一个跑腿的短工认出了脸,一传十十传百,等范子荣趁兴而归时,青楼前围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原只要讨个说法,结果范子荣正眼都不瞧人一下,喊随从亮棍棒。这可将围观百姓激怒了,不知道是谁先冲上去,往范子荣脸上招呼了一拳,这一拳下去便没收住,眨眼的功夫,范子荣就生生叫人给当街打死了。
这事儿怎么听着这么可疑呢......千扬听得目瞪口呆。范子荣正经的二品大员,身边护卫能提刀,纵使范子荣逛青楼没好意思摆阵仗,权贵能叫赤手空拳的百姓打死,那第一个抡拳头的,不是有天大的胆儿,就是背后有人。
至于后头的人是谁......
千扬没再想下去,慢慢道:“范子荣死有余辜,可这事儿您不该高兴。操纵民怨夺人性命,今日是范子荣,明日就可能是有心人用这招排除异己,害死一个无辜的人。”
官家悻悻然说:“这个朕知道。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理应由刑部公允地审判,方能定罪,朕本也没想打死他。”转眼觑她,又凑过来告饶,“你别这么严肃啊,昭仪......嗳,你笑一笑。你这样同朕说话,让朕觉得是在先帝跟前聆圣训。”
这周延邺,如今提起先帝是越来越顺口了,丝毫不避讳。千扬起初还晃一晃神儿,听得多了,渐渐当没听见似地从耳边溜过去,就眉头都不皱一下。
官家出其不意往她耳朵下啄了口,“生朕的气了?”
千扬叫火烫着似的,忙扭头,整个人往后仰,一边提醒他说:“您别骨头轻......范子荣叫人死了,太后能罢休?加上前两日勤政殿铜管那事儿,如今径口叫您堵上了,太后什么再听不见,会不知道是您察觉了?您等着吧,说话间太后就要找您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