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这日天子要领百官祭祀农神,祝祷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天爷继续赏饭吃。
内廷也有活动,圣人要领着六宫人上御苑去“挑菜”。所谓“挑菜”,就是拿着金银做的小铲子小锄头,往地里划拉那么一两下,就算是不忘农耕了。
千扬懒得去,同西兰两个人闲倚在朝云殿院子里,看小女使们斗草斗蝈蝈,一样有种生机勃发的野趣。
西兰忽然嗳了声,“也奇怪,景福殿那日请走官家后,一连三日了,官家竟再没露过面......也没听说前朝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这可真反常。”
景福殿的梁淑媛还是没留住,那日傍晚皇宫遍传丧讯,一时内廷都有些哀切。倒不是因为梁淑媛,只是官家年轻,宫里头的女孩儿又一个比一个年纪小,生老病死第一次这样切近,多少有些惶然。
千扬说:“官家在朝云殿,你们都得低眉顺眼站规矩听命,盼他来做什么。”
大概是不能背后多念叨人,话音才落,就有人进来唤了声娘娘,“官家身边的潘丞来了,说官家在西边钟鼓亭上等娘娘。”
钟鼓亭在正西边儿的西华门城楼上,是整个宫城的最高处,逢重大朝事击鼓鸣钟的地方。
这地点选得奇怪,千扬跟着潘居良登上西华门,只见官家独个儿一人站在城楼上,背着手俯瞰宫阙九重。
到底是天子。寻常人在城楼上,都更愿意去瞧上京城的满城风烟吧,可他不,他在乎他的凤阁龙楼,他的金銮殿。
见她上来,官家走过来牵她,牢牢望着她打量,“这几日朕没有去见你,实在是有棘手的事......你好不好?有没有想朕?”
她说都好,“官家祭完农神了么,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
官家扫了眼身后,见潘居良同她身边的女使都退远了,这才放心开口,“朕要找个没有人听的地方同你说话,在宫里头......朕实在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千扬听他说得奇怪,侧头一望,只见官家失神地往远处眺望,面色惨白得异样,不由问:“您说什么呢,宫里有哪里不安全吗?”
官家长长吁了口气,慢慢同她吐露道:“那日朕去探望梁淑媛,无意中发现了桩骇人听闻的事。梁淑媛从前是内廷司的女使,当年是太后亲自挑中她来东宫服侍的,她在东宫当了多年太后的耳报神,这些朕都知道,是以有提防,并不担心太后因此窥探去什么隐秘之事。朕原以为不过如此了,可那日朕去见梁淑媛......”
“梁淑媛那时候已经不太清醒了,抓着朕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事,朕听了半天,依稀听明白她是在同朕忏悔,说当年替太后办过什么事......后来淑媛连气儿都喘不太上了,朕只听清她说......铜管,窃听。”
千扬凝神想了想,犹不解,“什么意思?”
官家忽然话锋一转,“你记不记得,那日从崇德门回宫,你同朕玩笑说勤政殿有密道?”慢慢勾出抹惨笑,“朕真是低估了范家,低估了太后。当年范家一手重修半个皇宫,勤政殿虽没有密道,但被范家布置下了旁的。”
第35章 朕伺候你
这事说起来真是荒诞离奇至极, 难怪连官家都震惊得似失了魂魄。
原来明宗皇帝进京时,范家奉旨重修半个宫城,督办的匠人得了范家授意,往殿宇地底下埋细管子。只铜钱那样大的径口, 一端在殿内, 哪个墙根儿处不起眼地敞着, 另一端弯弯绕绕地通向殿外,或是个不起眼的耳房, 总之往那细管端头上一凑, 相隔几重厚厚殿墙,一样能将响动听个七七八八。
“这两日, 朕将勤政殿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找见了十来个口子, 正殿上, 西暖阁里, 连寝殿都没叫放过, 就在御榻边的墙角伸着。”官家笑得嘲讽,“你别说,做得真是机巧,即便留心去寻,也得费一番功夫。此番若不是梁淑媛掀了个角儿, 她范家, 或许能将这个秘密守到这整座宫城都灰飞烟灭的那一天。”
......这世上竟还能有这等事!
千扬听得不寒而栗。太离谱了,连南府的戏班子都没她范家有创造力。这内廷还有什么能逃过太后她老人家的耳朵?勤政殿中官家同臣僚的议政, 偏殿里阅奏报时的只言片语, 还有寝殿!官家在那张御榻上幸妃嫔, 还有先帝......
这是什么癖好?
荒唐透顶, 惶恐了一阵儿,竟然让人发笑。千扬问:“官家是怎么处置的?”
“径口全堵上了,只是权宜之计,却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除非朕将这半个皇宫都掀了,重造一间间宫阙......”又转过头来看她,有些庆幸的模样,“好在朝云殿居内廷东极,当年惠帝一把火没撩到那儿去,范家便没能插手。你那头是安全的,多少叫朕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