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往那铜盆里放了个金锞子,收手时往她臂上一搭,一面沉声说了句劳驾。
千扬侧头看见齐王,那尴尬劲儿不减反增。只听那卖艺的小兄弟咬着后槽牙吸了口气,腰身弓得更低了,“谢这位贵人打赏!您瞧着是洪福齐天的面相,这辈子势必富贵无极,同您娘子恩恩爱爱,如鱼戏水,福禄比天高,子孙跑满堂......”
这说的什么玩意儿!千扬没耳听,拉着齐王扭身朝人群外走,逃也似地奔出好远,才伸手揉了揉脸,放松下来。
“本王也没带碎银,只好拿金锞子赏人。民间讨生活不容易,日子久了,口舌出溜得没边际,却也没有坏心思,昭仪别放在心上。”
齐王忽然开口,没波澜的语调,倒反过来安慰她。千扬哪好意思,忙显示自己大方得很,“我打小也是在市井里长大的,王爷忘了?哪会在乎这些,王爷别小瞧人。”
齐王“嗯”了声,“昭仪小时候没瞧过这些把戏么?”
是啊,市井中长大的女孩儿,看街头卖艺的看得如此忘乎所以,似乎说不太过去。千扬摇头,“小时候我家街坊邻居有个小子,特不上道,见天儿地给我讲拐子偷小孩儿的故事,害得我吓惨了,即便爹爹领着上街,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后来长大些,爹爹却不在了,八岁后我便没再上元节上过街,所以这些戏耍,今日真是头一次瞧。”
说着赧然朝齐王一笑,“让王爷看笑话了,您便是笑我,我也认了。”
她说话时,齐王一双眸子沉沉望住她,听罢没什么表示,片刻忽然问:“昭仪欲给官家报个信么?”
千扬这才想起周延邺,他叫禁军拥回了宫,见她没踪影,多半又要不沉稳了,发兵满城搜人都不是没可能。顿时觉得头大,游玩的心都歇了,“王爷还是送我回宫吧,官家那个人......不大稳当,我真怕他又办出什么鬼见愁的事儿。”
齐王却漫漫说不,“昭仪适才那样高兴,一提回宫,就如此愁眉苦脸的,本王怎能忍心送昭仪回去。”
啊,这话说的......千扬觉得同齐王在一块儿,心都要跳得不均匀了,三言两语就搅得她大喘气儿。这个人,瞧着真正经,仿佛多揣度他的言下之意,都是她小人之心,可偏偏又这么爱语带双关......
这可不行,千扬下定决心要比他更坦荡。
齐王说:“不若这样,本王着人请禁军替娘娘回宫报平安,您且安心逛,顺手给官家捎件礼品回宫,到时候,官家见您惦记他,想来也能体谅您的心意,便不会怪罪了。”
千扬觉得可行,周延邺那人,容易上头,却不难哄,多说两句好听话,应当就能消气吧。她扬唇几欲说好,眉眼又一黯,“那也不成,我没带银子。”
“算本王借给昭仪的。”
行吧!千扬爽快答应下,总之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有第二回 了,今夜得尽兴了才够本儿。
昂扬地迈了两步,齐王朝斜前方的招牌一指,“‘桑榆布行’,上京城里很有些名气,昭仪去瞧瞧么?”
宫里头女使的衣着不打眼,即便今日上城楼示天恩,也不过一件端稳的青色夹袄,里头对襟衫搭细褶裙,料子都是好料子,却无甚显著特征。千扬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觉得没必要换衣裳,“您瞧着好就行,我在外头等您。”
齐王往布行里迈步,也不容她驻足,“那不行,女孩儿家在外头等男人试衣裳,哪有这样的事?昭仪......你也去挑一身。适才的城楼下的事惊着你了,换身打扮,也算是压压惊。”
大约是周遭人多起来,不好再一口一个“昭仪”、“本王”,齐王径直改了称你啊我的,随意中带点儿破戒的亲近。
千扬有点儿无措,但佯装不觉,他愿意送,那便落落大方地说好吧。
布行掌柜的隔老远就瞧见这一对儿齐全人了,男的衣着华贵,那女孩儿呢,更生了副叫满天华彩都逊色的好样貌,见人走进,忙热络迎上去。离近了一打量,心里头的震惊更甚,毕竟看了一辈子的衣裳布料,会看不出这蟒袍纹饰里的名堂?这是位货真价实的贵胄啊!
掌柜的当即挂出无比恭谨的笑,先囫囵说了通吉祥话,又小意问:“二位想看些什么呐?咱们店小,却有满城最好的料子,您二位放开眼来挑。若没见着合意的,也只言声,但凡是江宁织造出过的花样子,小的都能给您寻摸来。”
齐王打眼一扫,随手指了件衣杆子上的外袍,伙计上来替他比划了番大小,还凑合。又将千扬牵上前来给掌柜的瞧,“给这位......小娘子,挑身最合适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