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扬忙缩回脑袋,欲哭无泪地瞧着官家,“您不是真龙天子吗?怎么运道还这样背。”
野外的栾树枝杈生得浓密,真如把大伞似的,这样大的雨势都抵挡了片刻,好一会儿才从缝隙间漏下雨丝来。官家垂着脑袋,避无可避,索性略扬起唇,“真龙天子也架不住有人处心积虑要对付你。”
春雨大多缠绵,此时却下出了夏日晌午的利落爽脆之感。好在雷雨都持续不了太久,熬到这片乌云飘走,就算熬出了头。
千扬抹了把雨水,直起腰以膝撑地,顿时比坐在地上的官家高出半个脑袋。敞开怀,面对着面揽住他,企图遮去从天而降的凉意,呢喃道:“您多少回说自己身手好,打小没少练体格,正好今日是一场试炼,是不是自吹自擂说大话,就看您的表现了。周延邺算我求你,千万别叫一场雨就浇坏了......否则荒郊野外天子驾崩......好在我家最近的亲戚就是我叔父婶娘了,他们不是好人,朝廷回头要夷我全族,也不算太坏......”
官家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这样温柔地替他遮风挡雨的她,是真实存在的么?伸手去拉扯,温热的胳膊,盈实的身躯......嗯,是真的没错。幸福霎时冲得他昏头昏脑,依稀还记得将她扒拉下来,“干什么呀,朕要你保护?你自己身子弱,淋场雨就能撂倒了。昭仪,你可不能晕过去,朕这会儿就剩一只胳膊好使,没法抱你,一会儿禁军找过来,谁扶你上马?难不成要别的男人碰你么?朕可不能依......”
“周延邺,你闭嘴。”
声口愈发听着孱弱,可念叨起来还是让人脑仁疼。千扬没理会官家,依旧替他挡着雨,不想听他白话有的没的,“咱们说点正经事吧。”
官家不满,“朕说的哪句话不是正经事......”
“说说您肩头这支箭。”千扬打断他,垂目去看那箭,竹削为箭杆,后缀雉翎,至于箭镞,依稀看清是能破甲的锥形。或许是她见过的兵器少,丝毫看不出什么特征,“都有人来取您的命了,您怎么就分毫不担心?”
“因为那是朕的人。”
他说什么?千扬震惊地低下头,却见官家又惘然地摇头,“也不全是——应该说是朕安排了人,却也叫宵小觑着了空,浑水摸鱼,趁乱射了朕一箭......箭镞上有倒刺吧?那不是朕的人。”
千扬心思转得飞快,很快明白过来,“您安排人行刺您自己?是想借着天子遇刺的由头,好正大光明地对范家人、对朝中异己发难?”
不得不说,确实是个完美的借口,可千扬转而又觉得他傻,“不就是演场戏的事儿吗,您在行宫假扮个中毒、游金明池时安排个人推您下水,不都行吗,做什么要涉险中箭?刀剑无眼,就算没人浑水摸鱼,是您自己安排的人下的手,隔那老远,胳膊同胸口也就是毫厘之差......您是天子,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吗?”
他受了伤,合该温柔对待的,可千扬忍不住提起声量。真是太荒谬了,眼下落到这步田地,就是因为他的好计谋么?作茧自缚,说的就是这情形吧。亏她适才还愧疚呢,愧疚什么呀,周延邺他流的血,都是他活该呀!
“你别激动......嗳,小点儿声。”这下换官家感到脑仁疼,“你听朕说啊,‘行刺天子’四个字说起来不费力,上下嘴皮子一碰的功夫,可朕所图,不是小打小闹,是彻底的拨乱反正......所以这场戏得演得逼真,演得惨烈。朝堂上除了朕的人,除了范家的人,还有两头不沾的中间派,见了血才能叫他们知道事态严重,知道该拿出什么立场......”
都伤成这样了还嘴硬,总之意思就是他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千扬问:“那现在呢,您的好计策叫人钻了空子,您什么想头?”
官家闭了眼,低低说:“这也不难猜。这场行刺阵仗不大,若是真冲着朕的性命来,不至于就只有一支箭,连个后手都没有。所以啊,此人是同朕想到一处去了,想坐实了天子遇刺的事实,趁此机会,寻衅滋事。”
千扬顺着官家的话琢磨,说那也不对啊,“那支箭原本不是冲着您,而是冲着我来的。行刺天子可不是儿戏,这位有大志向的幕后黑手,不至于找一个准头这样差的刺客吧?”
“这才是此人的高明之处。”官家睁开眼,幽幽看着她,“不直接冲朕放箭,而是对着你,便不是意在圣驾,事后就算被揪出来论罪,至少罪减一等。何况此人知道,冲着你与冲着朕没差别,因为朕一定会为你挡这一箭......昭仪你说,对朕与你知之甚深、且有本事办出今日之事的人,上京城里能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