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他被送到医院,缝针裹纱布,在高考前两天里一个人待在雪白阴冷的病房里计数时间。
那两天的考试他还是去了,为了心中无法湮没的理想和曾和她许下的承诺。
穿着长袖卫衣遮住伤口,强忍着手臂的剧痛,他写完了六科试卷,其中语文作文留下空白,字数很多的大题也都放弃。
冷汗涔涔,伤口剧烈疼痛,高考结果出来,647,市区一千多名,排在她之后很多。
但这分数足够他去军校,所以也本不该有遗憾的。
可是最后一切努力仍然成了徒劳。
陆行之放弃上诉,判刑维持初审宣判结果,他由榆海公安看守所移交给榆海近郊监狱。
那天下了大雨,世界漆黑一片,海浪翻涌倾覆,陈星烈去见了他转狱之前的最后一面。
隔着冰冷铁门,曾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戴上镣铐,穿上深色囚衣,眼底的光芒黯淡,他轻轻开口:“就这样了哥,我认,我不后悔。”
“你去过自己的人生吧,这一个多月,上诉和律师状案提陈都是你找的,你帮我很多了。”
“谢谢你。”
手臂伤口隐隐作痛,指尖冰凉,陈星烈垂了点眉眼,扯了扯唇角,低回:“等你出来,我带你赢。”
转身离开,一时别阔好多年光阴。
第二天,榆海海军军报刊登讣告,上尉陈砚之,在执行代号蛟龙的深海浮潜任务时遭遇低压气旋,舱底破裂,发动机爆炸,舰艇损毁,一舰三人皆壮烈牺牲,葬身深海,尸骨无存。
打捞起的部分机身残骸已经只余手掌大小碎块,被收放进海军基地陈列室,他最敬爱的表哥名字永远定格成一帧铅字幻影记录在档案室里。
档案封存,名字抹去,惟余他的述职编号:0617
他此生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如浮草微末,轻轻一吹就没了影子。
那半个月,对于陈星烈来说如同炼狱,他长久地被遗忘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自己从小到大信仰的表哥以身殉国,自己的高考志愿填报表被人抢去。
楚凝云和陈津滕观点出奇一致,此刻站在同一阵营,以对他好的名义,抹去了那报告表上海军军校志愿,他们将他锁在房里冷静,禁止他接触网络和所有有关陈砚之的一切消息。
手臂结痂的伤口崩裂,血珠沿着裂口往下掉,灌胧发炎,他高烧不退,疼到在黑暗中蜷曲,拿刀子一刀一刀的往左臂上扎,以自残来获取片刻解脱的痛快。
房间外在商定陈砚之的葬礼,大伯陈睦洲和妻子夏珊在一具空荡的棺材前落泪,夏珊哭得眼睛几乎睁不开,瘫倒在地。
薛婉清在家听说这个消息后,一贯维持冷静,最后却也不敌心中哀痛,晕倒被送进医院,她握着身旁儿女的手,眼角流下浑浊的眼泪,一遍一遍轻轻开口:“砚之他是报国牺牲,死得其所,是光荣的烈士,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次事件之后,薛婉清变得几乎如他们那个年龄的老人一般老了,原本健谈康健的身体垮了,脸色蜡黄,头发苍白如枯草,再不复年轻时的优雅美丽。
家里请了招魂的魂幡祭师,一连七天都在海边施法祭坛,求引英雄魂灵归家。
风暴不息止,浪潮吞没漆黑礁石,和着风声,奏成一曲悲哀挽歌。
黄纸被风吹走,燃了一半,积灭成黑灰,一连半个月,都有人看见那出海口的海滩礁石边蹲了一个女孩,面容苍白,指尖纤细,眼神空洞,怔怔地望着一望无际的深海掉眼泪。
他最爱的人,葬身在这片大海里,永远回不来。
不会再腼腆生涩地叫她阿寻,不会被她逗几句就脸红,不会在每次任务结束后给她打电话想听到她声音却自己半天憋不出一句开场白,最后只能在她好笑的语气中温柔说一句:“阿寻,你还好吗?”
阿寻,我很想你。
任务结束,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手掌里躺了一枚漂亮精致的戒指,遇她之前从没动过心的古板理工男也有了除家国外最想保护的人。
这场任务前,他随队友出军舰,背着她在珠宝店买了一枚戒指,一生只能送一个人的那种。
他们还没有互相表白,还没有在一起,可是陈砚之早已在心底认定她,他想学着浪漫,学着给她温暖,学着和她一齐组建一个家庭。
等她毕业,他表白,求婚,买婚纱,这些都他来,他的女孩儿只要安安心心地等着做新娘子就好,不要被世俗所累,不用为柴米油盐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