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周琼之前那一炸,琼花殿附近都被夷为平地,没什么可掉下来砸伤人的,可这喘息也不过须臾,脚下的地面就开始毫无预兆地断裂、塌陷!
“陛下小心!”
燕无二此番奋不顾身地扑过来,非但没遭殃,还因祸得福地进到了沈长青施术的范围内,被青色浮光一道带起升至半空。
然而入目所见,却叫人生不出一丝劫后余生之喜。
地动不过持续了短短数息,便已是颓垣裂屋,满目疮痍。宫内几座倾摇,震压冲击,蹂踏至死者,掩埋者无数,宫外房舍崩塌,多少阖家团圆成了生离死别——
周粥死死地盯着皇城内外的景象,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一个字音,眼眶生疼想要恸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是我……是因为我还活着……那个神仙说过,天命就是如此,拦不住,躲过了一劫就要用旁的劫来偿……”
天边风雷涌动,本应盖过周粥的话音,可沈长青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陡然一凛。她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了。而此情此景,也确如她所言,是大道自行在为即将偏离的部分做出的修正。
他为救一人,本也只想以一己来担,大道却偏要还在这十万人家的身上!
凭什么?
“大道为何只能是任由劫雷降世令凡界生灵涂炭,而不是滋养万物令秋菊与春桃同绽?大道是谁定下的?是天,还是我们这些神?”
虚境中青帝的质问忽地窜入脑海,耳边充斥着凡人在这场无妄之灾过后的嘶声哭喊与痛苦呻吟,他的神思在城内一扫而过,有父母在大梁压下时把孩子护在了身下,有腿脚不便逃不动的老人还保持着最后将儿女推出屋外的姿势,有恋人至死紧扣十指没有松开……
三界之内,比起身负法力的妖仙神魔,这些凡人有如蝼蚁,经不起任何一方施为的殃及池鱼。可短暂的无声与绝望过后,第一个人徒手刨开了砖瓦,一声婴儿的啼哭从下方传来——
沈长青好似被惊醒般重新睁眼,迷惘的目光转为决然的坚定。
凡人这一世,经历满面喜怒哀怖、一心七情六欲、半生爱恨情缠……
有人放纵沉沦,就有人坚守不悔;有人机关算尽,就有人赤子丹心;有人可当千刀万剐,就有人应得无尽相酬……纵使天道不可逆,纵使力量微薄,也有人永不肯就此陷入绝境!
众生芸芸,至浊至恶却至清至善,至苦也至乐,至情亦至性。
这一刻,沈长青真正看清了苍生的模样!
大道虚无缥缈,谁都不曾得见,苍生却近在咫尺,鲜活如斯。仙神舍近求远,求的究竟是道,还是一副如止水的铁石心肠?
“看好她。”沈长青沉声叮嘱着,挥袖送出浮光,载着将其余几人缓缓向下落去,自己却尤自立在半空。
周粥整个人都被这惊变后的狼藉与疮痍刺痛得近乎麻木了,可她还没能任由自己在自责的泥沼险进去多深,忽地发现四周光景变换,立刻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够住沈长青在风中翻动的衣袂,才发现自己已离得他太远了!
“沈长青你要做什么?!你和这事本就无关,不要你插手——我现在把那劳什子灵气还回大道!”
燕无二从方才起身体就已是强弩之末,甫一落地就昏了过去。
百里墨喊来太医院的人给给他止血疗伤,一个没留神竟叫周粥抽走了自己仵作腰带上的小剖刀,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厉喝道:“住手!别忘了你的身份!京中十万人家,多少人生死未卜,你要置皇城内外这么多百姓于不顾吗,陛下!”
被唐子玉荼毒久了,百里墨这一喝还真就像模像样地把周粥喝住了。
只见她手中一松,那小剖刀叮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随后她怔然地抬头仰望沈长青。他也正垂眸将视线流连在她身上,唇边浮起浅笑,双掌翻覆间青光迸耀,似正结着某个极为复杂的咒印。
周粥有片刻的恍惚,只觉此刻沈长青在风雷中巍然不动的身影,竟依稀与在梦境里所见千年浩劫中悬立天地间的那道青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的目光始终不肯离开他分毫,启唇却是在冷静地吩咐百里墨:
“传朕旨意,皇城禁军、京畿卫立刻点清还有多少兵士可用,一条街一条街地搜救被压在废墟下的百姓。京兆府并水龙局调集所有可用之人前往城中各大粮仓清理点数,以备发放。太医院所有医官医女未伤者,半数留在宫中救治,半数去往京中医署汇合,并抽调民间各医馆人手……”
“是!那陛下你自己小心,臣顺便把唐子玉找来,等着——”
百里墨不敢多耽搁,俯身捡起那小剖刀就跑,想着唐子玉说话比自己更好使,还是得找他守在周粥身边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