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死吗?”话是疑问,但苏逸漠然的声音,不带丝毫的起伏,“他,与那个人,昔年承诺会保护你,结果如何?”
“在这场战争里,谁都不是幸免者!”白婴遏制不住地高吼出声,“我知道你疯,没承想,你会疯成这样!这边关三州,这万千黎民,倾覆热血何止我一人?为一己之私,值得吗?”
“值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后退的余地。
为此,他会不惜一切。
白婴失神地看着眼前人,痛心亦惋惜,那个与她说着于无所希望中获救的少年,到底是消磨在了斑驳的光阴里。
白婴步步趔趄,想笑笑不出。泪水干在她的脸颊上,她摇摇头,曾经熠熠生辉的双目渐渐暗淡下去,说:“你真是……无可救药。”
这是她生平对他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苏逸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将她拽进了怀里。
“那就……无可救药了吧。阿愿,就算要恨,也留着下辈子好不好?这一世,别留我一个人。”
白婴的眼中又被水雾笼住,浸得他的肩头湿了一大片。她一只手环住苏逸的肩背,隔了良久,附在他耳畔道:“我知道的,这病,早已入膏肓了。我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我该做什么。我怎能……还对你有所寄望呢。”
至此一言,苏逸方心慌起来。他不允死别,也不会接受白婴与他的生离。他想说些什么,白婴却是矮声道:“我还有一个办法,全了这无解之局。”
利刃脱鞘的声音只在一瞬。然后,是恣意蔓延,无边无际的锥心之苦。
之所以只觉得苦,是那皮肉之痛早已显得无足轻重。
二人相抵的脚尖上,一滴接一滴,染了如樱般绽落的血。白婴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感到那搂在自己腰上的力道慢慢消失。她以为,他会与她说几句话,或是交代以后,或是唏嘘恩怨纠葛。
可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说。
及至,白婴垂下沾满鲜血的手,哑着嗓子道:“如上了黄泉路,索性恨我一回吧。”
她哥也只是温温柔柔地应:“好。尽量。”
第二十五章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变数发生得太快,站在不远处的向恒从未料到,那一刀,会是白婴亲自捅下去的。
柳凡给她的匕首插在苏逸的胸口,人倒下之际,林中骤然风声鹤唳。四面八方涌出来数十楚家军,个个手持利刃,满身的肃杀气,恨不得把白婴生吞活剥。向恒跃至白婴跟前,手中招式亦是蓄势待发。
白婴恍若未察,蹲下来仔细查看着苏逸的伤。这些年她也不全是干啥啥不行,至少,在“杀人”这件事上,她颇有心得——
常常为了在叶云深手底下救人,她知道捅哪儿看起来最致命,却又不是真真的要命。
她颤着手探了探苏逸的鼻息,声音不稳地冲向恒道:“找药……去,找长命草……”
“现在……”
“去!快去啊!”白婴声嘶力竭地喊,惊飞了无数林中的倦鸟。
她站起身,环视着眼眶泛红的将士们,竭力镇定道:“此事与他无关,还请诸位放行。要杀要剐,皆由我白婴一人承担。”
“白婴!”向恒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为首的几个参将怒目相视,紧握在手里的刀剑寒光凛冽。他们恨她入骨,想生啖她血,生食她肉。就在向恒都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时,一名参将扔下了兵器。
“都护……”他红着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都护有令,无论何等境况,要我等先护安阳姑娘的周全。”
白婴的胸口一阵绞痛,耳闻断断续续的刀兵落地声。
“都护的话,我等不敢不从。白婴,你可还记得,你在议事堂里,对着我们诸位兄弟发过的毒誓!你说过,你所图仅是都护平安,如有违誓,当万箭穿心!”
“不敢忘。”白婴垂低眼皮,眸眶滚烫得厉害。
她先遣向恒即刻去找长命草,而后才对众人道:“我亦说过,他许边关清平,我必鼎力相助。到今日,我仍只图三愿。一愿‘楚尧’安康,二愿西北平定,三愿大战结束,诸位有命归家。眼下遂城失守,战事已至最后关头。”
白婴顿了一下,看一眼苏逸,咽下种种不舍与难过,再开口,语气已是铿锵有力:“若众人……肯再信我一次,诛灭十六国首恶当日,我必还尔等一个完好无损的西北都护。未知诸位,敢不敢给我此次机会?以参军时赤子热血,随我共同了断这三州乱局。”
……
“这一别……算了,多的事我也不嘱托了。我这会儿才发现,我多半是长了一张乌鸦嘴。让老柳回他的药王谷去,他躺在了这西北,尸骨无存。我以为述哥能活得长长久久,替我看着他些,结果述哥挂在了城墙上……说起来,害死述哥,我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