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露出全貌,盛笑南欣赏了一会,倾身去看何嘉许手里的相机屏幕,她啧了声,捏着他的手腕帮他稳住:“怎么手这么抖?”
何嘉许借她的力放松了点,“……不知道。”
他余光瞟到老师耳后有点发红,像是红晕,又比红晕的颜色更深点,他忍不住又投去一眼,发现那片红有点像吻痕,都是小面积的皮下出血。
但是他没有……他没有吗?
他对床上的记忆总是很模糊的,每次结束都像死里逃生。
盛笑南仿佛发现他的心不在焉,表情淡淡,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去。
“当导演还三心二意的。”
被这么一打岔,何嘉许便暂时将这件事放置,专注地看着显示屏。
镜头是平面的、单维的,只能将日出的这一幕记录下来,无法复刻这个特别的日子,看日出的两个人,奔赴此地的缘由和心情。
如果不去特别记忆,这个清晨发生的一切说不定很快就会如水入海,消散在生活经历里,几年后再找不回如今的感受。
何嘉许很贪心,未来谁也说不清,不管以后如何,他只想用力记住此时此刻。
这个瞬间,他看到的这片风景,他身边的这个人,以及此刻平静得有些虚幻的幸福。
至于那些老师藏着的令人不安的秘密,他迟早会弄清楚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突然。
春节收假后,老师一反常态没急着回到公司,据何嘉许观察,她甚至开始在家办公了。何嘉许有点自恋地想,或许是因为开学在即,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交换去国外了。
所以老师才会、才会这么黏人吧。
这天,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盛笑南接到了盛母的电话,何嘉许本想避开,被Alpha一把箍在了身边。
母女俩聊天,何嘉许又走不了,只好安安静静地捏着她的发梢,用手指一根根梳开。
盛笑南的回答一直很简洁,手机也不漏音,何嘉许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盛笑南挂了电话之后沉思一会,温声道:“你去书房抽屉里帮我拿一下东西好吗?”
后面发生的事情细节都很模糊了——
那个上锁的抽屉里,只有一个无字的牛皮纸信封,薄薄的信封保存着一张三寸大小的照片。黑红血迹的缝隙之间,是年幼的何嘉许对着镜头天真烂漫地笑。
数码技术快速更迭换代,拍立得这种不能留存电子底片的产品却依然流行着。
这张独一无二的相片收在他父亲的钱包里,车祸后,它同泛滥如潮、无处可寄托的思念与哀恸埋藏地底,却在如今,他以为自己终于开始新生活后出现在他面前。
——无一不昭示着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与毁掉他生活的事件有脱不开的干系。
即使之前有所猜测,也难免抱着侥幸态度,可这样的铁证摆在面前,他要怎么掩耳盗铃?
何嘉许又惊又惧,浑身颤抖起来,庞大坚实的悲楚堵在喉咙口,让人难以喘息。
“你父亲车祸后很快有人叫了救护车,”盛笑南不知何时进了书房,站在几步外,并不惊讶,“他那时还有意识,是去医院的路上遇上堵车,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才没救回来。”
提起让她多年受困的噩梦,她的表情也是平淡的,带着一丝近乎冷漠的克制:“那天是我的毕业派对。”
天之骄子,意气风发,那恐怕是霄市风头最大的一场聚会。众多目的地一致的车流中,没人发觉此起彼伏的尖锐喇叭声里混着逐渐衰弱的心跳。
于是,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盛笑南会给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学生当家庭教师,为什么会答应自己的竞争对手、手下败将照顾她的孩子。
她并不是大发善心,不是被他口中的“交易” 打动,而是出于愧疚心。
“对不起。”她说。
何嘉许脸色苍白,双眼蓄满眼泪,却倔强地咬着唇忍耐,最后好似再也无法忍耐,哽咽着呢喃:“为什么……”
如果盛笑南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那他不会有一点犹豫地离开她。但偏偏是她,偏偏是那种不分是非的绝望境况,偏偏是他们都无能为力的情况。
盛笑南听着他的哭腔心中抽痛,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命运的捉弄荒诞滑稽,若是没有那场车祸,盛家继承人不会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在那个夏天走进别人家的书房,陪刚丧父的小孩儿消磨时光。
更不会有之后种种。
他的反应让盛笑南准备的说辞无处可用——不需要别人解释、劝说,道理他都懂,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是多少句对不起,多少次剖析内心都无法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