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倒不如何慌急，慢吞吞道：“心不定的人，该走时终究会走，留也留不住。”
他顿了顿，终于肯抬眼，面上的憔悴清晰可见，那双眸子却晶亮得吓人：“在至亲身上，林铮不用权谋，会令她不喜。”
宋帝心中一紧，面对他这样的坦诚，本还质问严厉的目光陡然有些退缩。
他身为君王，却不肯退让，强词道：“事到如今，你还在嘴硬！实在难成大器，朕真是看错你了！”
对于这样的呵斥，显然是因为皇上已经动了真怒，开始摆起身份来了。
林铮亦不是未涉世事的公子哥，自是明白此时若是宋瑾瑜，甚至随便一个八面玲珑的臣子，定会服软认错，待皇上怒气消去再迂回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他这几日身子虽然一日比一日疲累，头脑却越来越清明。
自从回宫之后，林铮与苏晓月之间就有了一层似有若无的隔阂。
聪明如林铮，怎会不知她这是在介意他先前的隐瞒？
与苏晓月相处久了，他心中自然明白，她并非真正疑他是在算计她。
只是苏晓月向来为人磊落，在她看来，对于至亲至信之人，何须用这种手段来达成目的？
初相识时他也不曾想过这世上竟然能有一女子令自己如此在意。
他并非是不信任苏晓月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只是最知她憎恶欺骗，每每有冲动言明时，见她清澈的眸子，总不敢开口，亦不知该如何开口。
后来他不由自主日日思她念她，为人处世也越来越像她，这才察觉自己用情已深。
若不是情急之下为了救苏家出狱，他宁可将身世永远掩埋，待到二人成眷属时再与她慢慢将往事言明。
可惜天意弄人，他原本自大的以为就算自己成为皇子亦有在纷乱朝局中护她周全的能力，现在看来，他却有些乏了。
他们每多一刻处在这漩涡之中，他便愈发惶惶不可终日。
世间那些扔向她的刀子太多，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懈怠了，结局便是万劫不复。
正如此刻。
既如此，天下与她相比，要天下何用？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经此变故，心中最后的负累亦已烟消云散。
宋帝还要再说：“为了一个女子，你便乱了方寸，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君王？你...”
“林铮从未有过为君之心。”
“你放肆！”
宋帝急声怒骂，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他愠怒的声音。
门外的魏青都听见了皇上的怒吼，心中颤颤。
他伺候圣上多年，许久没见过陛下如此暴怒了，看来这最受宠的元朗皇子恐怕也要凶多吉少。
林铮没有露出一丝惧怕或是犹疑，面色依旧淡淡。
父子二人遥相对视，林铮眼中的坦然和坚决令宋帝恍然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此事顶撞他。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宋帝眼中出现了他身上鲜少会出现的迷惘。
林后的样子逐渐与眼前这张与她十分相似的脸重叠。
这些年他没有一日不怀念她，总觉得哪一个女子都像她。可细细回想时，又发觉根本想不起她的样貌。
此时不知为何，林环的脸骤然清晰生动起来。
那是她刚刚诞下林铮时，他亦陷入无边的喜悦，毕竟这是他嫡出的第一个儿子。
何况这是她所生，他自然要不同看待。
林后与从前宫中的妃子都不同，她坚持不把孩子扔给奶娘，事事亲力亲为，像个民间的普通娘亲。
为此没少受人诟病嘲讽，后宫甚至隐隐流传着庄妃娘娘尊贵自矜更似国母的私言。
这些话他不是没有听到过，有时心中亦感宫人言之有理，为后者当自尊自爱，何必桩桩件件事必躬亲？
可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他自诩有些理解，又觉得她与众不同，实在特别可爱。
其实林后不过是被逼无奈之举，那时的她就像是个炸毛的母猫，在深宫之中孤立无援地提防着所有可能会对她的孩子造成伤害的人。
所有人都能看出庄妃的野心，若说一丝善意也没有是不可能的，可是自然没有一人甘愿为了她与风头正盛的庄氏一族作对。
也正是那个时候，为了保护这个孩子，林后提前燃烧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和勇气。
在得知林铮已经平安后，除了给他留下这个名字，林环对这个在她眼中已然灰败的世界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宋帝猛地想起来，那一日，她正哼着淡淡的曲调，温柔地晃着摇篮，哄着孩子入睡。
他下朝归来，正见到这番景象，心中对她近来固执的不满渐去，只觉得她周身都散发着柔光，实在美得不似人间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