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到此时,愈觉话似说不完一般,他细细碎碎地叮嘱着女儿,却还是不放心,强压着满心的担忧。
看着女儿乖巧地一一应下,他心道,来京城不过大半年光景,月儿成熟懂事了许多,也不知此事算是福是祸。
苏夫人倒不似苏文和那样忧心忡忡,她对林铮满意的很,也看得出苏晓月的心思。
本朝说是不拘束女子,可这世上能有几家小姐能寻得自己心仪又出色的男儿?
大多还是迫不得已地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受了一辈子委屈郁郁而终。
她柔声道:“别听你爹乱说,你自幼被我们惯坏了,难免有些小性子。我听你祖母说,你嫁过去后,你们二人要先住在宫中的。宫里不必别处,遇事多想想,管管自己的脾气。要是受了什么不平,能忍则忍了。”
苏晓月正要答应,却听苏文和在一旁怒道:“忍什么忍?我苏文和宝贝似的养了这么些年的闺女,让那小子捡了便宜就算了,凭何委屈求全?月儿,你还是不要听你娘的,若是受了委屈,自管闹去!爹拼了一条老命,也要给你做个靠山!”
苏晓月好笑地安抚住就要发作的娘亲,这才对着苏文和说:“爹,您放心吧!您什么时候见我遭人欺负过?”
苏大人一想也是,从小到大,只有她苏晓月把别人家闹得鸡飞狗跳的份。
如此一想,不觉又有些担忧日后苏家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只怕要越走越偏了。
想到这里,他倒又有些同林铮惺惺相惜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贴己话,管家苏安却大汗淋漓地走了进来,竟是连门也没顾得上敲。
“老爷,出事了!”
还未等苏文和询问,他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把一块绢布送到了苏文和的手中。
苏文和接过那绢布,断口碎糟糟的,十分不整齐,一看就是从什么地方硬扯下来的。
他仔细一看,额角就见了汗,这不是康王爷的朝服内衬吗?
康王爷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这般情急,定是出了大事!
苏文和强自镇定,手不住颤抖地翻开绢布,内里竟是一行血字,显然是那人情急之下仓促写的,字迹凌乱地在绢布上晕开。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康王的笔迹——苏府有难,速逃!
***
苏文和是个读书人。
他从前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愤世嫉俗过。
他也有着许多读书人的通病——时而有些执拗,时而有些软弱。
因为这些年的际遇,加上苏老夫人的强势,他偶尔又有点婆婆妈妈。
可在苏家因为那一则预言被卷进天下纷争时,他便开始有了这个准备。
无数人想在这漩涡中将苏家碾碎,那他便在心中琢磨了无数次,排演了无数次,因为他担心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他要保住苏家,最起码,要保住他的女儿苏晓月。
是以他一见到这封康王的血书,纵然悲愤,纵然恐惧,还是飞快地做出了决定。
苏安还在解释着,这是康王的心腹亲自送来的,反复交待定要交到苏老爷手中便匆匆离去,想来王爷还有别的安排。
苏文和心怀感激,却没有多言,他挺直身子,沉声道:“苏安,你快到前堂去,务必护老夫人周全,再派人悄悄出去探探。带两人去给姑爷送信,提防有人在路上不轨。”
苏安应声出门,苏夫人与苏晓月见状也知似是出了什么事,满面担忧却没有出声,生怕扰了正在步步安排的苏文和。
打发好苏安,他便回头对二人道:“夫人,月儿,我们一家怕是要逃命去了。你二人速速收拾行囊...”
他没有所谓清流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直。只要能保住家人性命,往后就算背负上胆小偷生的骂名,他苏文和也不在乎。
康王已不理朝事多年,对于权利纷争更是能避则避,情急之下并无可用之人,否则也不会还需要亲自以血书传信。
若不是出于与苏文和一见如故的知己情谊,也不会冒险提醒。
然而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果然,还没等苏文和说完,才出门的苏安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老爷,来不及了!一群禁卫已经进了前院,说是...说是...奉旨抄家!”
“抄家?因何抄家?”苏晓月忙问。
苏安几欲站不住,只觉得浑身都要软了下去,强撑着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通敌卖国!”
完了。
苏文和的心沉了下去。
在他所有的预料中,这是最坏的结果。
连林家都没有得到消息,这意味着皇上已经真的对他有了怀疑。
来不及细想个中缘由,他语速极快地吩咐道:“苏安,你速到我书房中去将暗格中的包袱取来。禁卫已到,母亲还在前堂,我亦不能逃,否则落实罪名,苏家上下都要赔命。夫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