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序闻言,果然表情立刻轻松了许多,嘻嘻笑了起来,再要张嘴讨好,素商却不让他再说废话耽搁时间,拽住他的衣袖,朝承恩殿内跑去。
“……殿下这几日,与圣人有要事商议,事关重大,会在太极宫里住上几日。因此,遣我回来禀告娘子,顺便收拾几件随身的物件。”
玄序说完正事,又故作轻松的额外抖了个机灵:
“娘子若是有什么想带给殿下的,无论是东西,还是话,都交给我便是。”
他已经竭尽全力不露出任何马脚,可是太子妃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自打他进入殿内起,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他的袍上膝盖处的污渍看。
玄序被她看的有些发慌,不自在的朝后蹭了半步,挠了挠后脑,故意像平日里一样,假装出几分坚强实则是博人可怜的神色,说:
“昨夜跑的太急,在北海池边摔了一跤。娘子莫要担心,没磕到石头,只是摔在了泥地上,现在已经不疼了。”
崔稚晚咬了咬下唇,似是有话要吐出口,可到最后,她还是只盯着那处泥痕,默不作声。
第42章 卌贰
崔稚晚知道,李暻让玄序带了一番这样的话给她,定然不是真的以为他能瞒天过海。
太子殿下是在告诉她,不要搅和进来,更不要做多余的事。
崔稚晚既然已经领会,便打算遂他的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端出体贴的笑,回一声「那就好」即可。
可她的心「突突」的跳着,眼眶随即不受控制的在一瞬间便红了,连带着声音有些发颤:
“他……怎么样了?”
玄序虽年龄小,性子活泼,甚至有些调皮,可作为太子近侍,他并非没有稳重的一面。
特别是在太极宫中,那么多人盯着的地方。
行事不出任何差错,以笑脸掩盖住所有可以暴露信息的情绪,他自小便已熟练的不得了。
可这样的人,昨夜竟在宫中湖边小道上,心急到不甚摔了一跤。
除非在太子殿下身上出了意料之外的差错,崔稚晚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会让玄序方寸大乱到这个地步。
“娘……娘子问谁?”玄序打着哈哈,眼睛已不敢直视她。
他早就知道,以娘子的心细,事情又涉及殿下,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的遮掩,也根本瞒不过她。
昨日午后,太子殿下刚一走进立政殿,都未来得及行礼,便被圣人厉声呵斥:“跪下!”
李暻抬眼巡过殿内,见除了阿耶最亲近的内侍彭阿翁陪立在侧,再无旁人,当即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二话不说便屈膝跪下。
见他脊背挺的笔直,脸上总是挂着的温润假面也摘了个干净,只余下一副冷清无情的模样,显然是要当个不知错的硬骨头,圣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愿再同他啰嗦一句话,伸手夺过彭立手中捧着的长枪,朝着李暻的右肩处刺去。
太子殿下闻声,抬眼直视着他的阿耶,面无惧色,半分不躲,任由枪头刺穿皮肤。
血当即透过玄色绫袍渗了出来,将那一处浸的如入墨般,更加深黑一片。
圣人控制着手下的分寸,长枪只入肩半寸,他便将之拔出,然后转而以枪身重击李暻受伤的肩背。
厚重而凌厉的劲道,饶是李暻已咬牙做好纹丝不动撑住的准备,还是被击的偏了身子,只是他又立刻挺直跪好。
枪身随即再次落下,击在了他的后背之上,一下又一下,皆是不留任何情面的重手。
李暻竭力控制身板,不塌不弯,不避不躲,完完整整的承接着所有霸道至极的力道。
颈间的青筋渐渐爆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至下颚,他始终一声不吭。
直至圣人收手之时,李暻才将盈在口中的血吐了出来。
到底还是老了,曾经挥着重达百斤的长枪深入敌营,直取敌将首级的阿耶,今日不过是打了他几下,便已有些掩不住的气喘。
脊背上的疼痛之感虽然强烈,却已再没有了儿时记忆中的那样几欲夺命般的难忍,太子殿下看着圣人脚步略微虚浮的走回榻上坐下,心中猛然生出几分英雄迟暮的悲凉之意。
半晌,圣人才终于开口道:“可认得这把枪?”
李暻认得。
前朝末年,天下战乱。
有一次,圣人被亲近之人暗算,困于敌阵,几乎殒命。
如今的曹国公程世让彼时不过是个没有名头的大头兵,浑身数不尽的伤口,却硬撑着几乎最后的一口气,血战到底。
手中宽刀屠戮太多,已然卷刃,无法杀敌,他便握住圣人的长枪,继续拼杀。
臂膀僵硬,手中太滑,无法再次举起长枪穿刺,他便以枪身横竖抵挡,至力气耗尽,挥不动枪之时,他便已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陷入昏迷的圣人挡住袭来全部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