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得暂时作罢。
隔了几日,宫中宴席后,恰有圣人亲自督酿的马奶葡萄酒端出。
酒色嫩绿,芳香酷烈,味若醍醐。
李暻饮了数口后,忽问身旁的崔稚晚:“稚娘可知,这酒怎么来的?”
她当然知道。
景隆十三年,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方纪侯将军率兵击灭高昌。
借此机缘,圣人将马乳葡萄引进宫中,在内苑种植培育。
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酿酒的配方。
而此刻,他们所饮的葡萄酒,便是圣人在原方基础上,多次调整尝试,才研究出来的更适合梁人口味的新酒。
可崔稚晚却将手中金杯放下,绷着脸孔,木木的回了句:“不知。”
语气中,满满都是因他明知故问而骤然迸裂出的掺杂着羞涩的怒意。
“哦?”李暻故作诧异,而后笑道:“那定是稚娘未将书册看仔细,孤记得你那本「西行游记」里,分明记录过此事。”
自「木橼汁液」的秘密被裴继衍亲手在大理寺公堂众目睽睽之下揭露起,崔稚晚几乎日日都在等着李暻提起此事。
她虽不知那日晨间,他到底将那册书看了多少,但以太子殿下的细腻心思,绝无可能不去注意段落间突兀的空白。
一颗心就这样悬了许多日,李暻却始终未曾说过一句,崔稚晚几乎要以为他打算放自己一马了。
谁知今日宴后,侍女们端上的偏偏是壶马奶葡萄酒。
高昌一役,太子殿下亦在军中。
李暻以此为切入点,同她细细聊聊那册游记中的诸多怪异,实在再合适不过。
于是,崔稚晚一见这酒,心中当即「咯噔」了一下。
果然,未等多久,他便连弯都懒得多拐几下,便将事情挑明。
饶是预料之中,崔稚晚却还是要嘴硬,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挖苦道:“我可没殿下这般好的记性,见过一次,便能一世难忘。”
实在太过好奇,李暻便装作没听懂她话里话外拒绝他深究的意思,偏过头靠近了一些,压沉声音同她讲:
“无碍,等今日回了东宫,我陪着你再读一回,定让你日后也如我一般,将这马奶葡萄酒的来历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便听见崔稚晚低低“哼”了一声,短促的鼻音里似乎流露出了一抹得意。
看来太子妃是早就猜到这段「后话」,因此做了防备,将东西藏起来了。
李暻垂眸一瞬,才敛住了眼中的几欲溢出的笑意。
点到为止,他本就不欲在太极宫的宴席之上,同她只在言语上争个高下,一切待回了东宫再说。
太子殿下的眼角扫向被韩归真和他的小徒用一套道门秘法的话术哄的酒意正酣的圣人。
素来最擅长等待的猎人,此刻竟然被忽然冒出的毛茸茸的着急,挠的心头满是痒意。
亥时都已过了大半,这场槐序时节的家宴才终于结束。
刚出玄武门不久,李暻便故意让马儿停顿几步,等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崔稚晚纵马与他平齐时,抬手将她的马缰牵住,而后扬声吩咐东宫其他人先行。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好像被点到的「其他人」,宴席后半程无聊到昏昏欲睡的薛玉珂先莫名其妙的扫了他们一眼,而后便打着哈欠,踢了踢马腹,催着马儿快快走远。
同她一起被李暻无声的等待赶走的,还有东宫大半的护卫。
见众人走远,太子殿下当即翻身下马,为太子妃牵马缓行。
崔稚晚虽然练了数月,但还是辜负了李暻的孜孜教导,马术依旧十分潦草,但宫廷内苑里慢跑两步,倒也并无为难。
只是今日宴上,在与他的几句嘴上较量后,自知难逃一劫,所以负气多喝了两杯,现下脑中确实有些发昏。
她本想借着跑马,散散酒气,免得回东宫后三言两语便中了李暻的圈套。
谁知却被他立刻发现,不仅立刻跨马御缰,阻止了她的意图,如今还亲自为她牵马,以便牢牢将速度缓住。
崔稚晚撇了撇嘴,而后爬下伏于马背上,以便更靠近李暻,好让他不要错过自己的话:“阿善,你背后长了我看不见的眼睛吗?”
李暻偏头,见她眼中渐渐开始泛起星星点点的迷蒙之色,脸上亦流露出醉后的娇憨。
此前宴席之上,他不过转头同人说了几句话,回神便见她闷声急饮了两杯葡萄酒。
知这酒后劲大,李暻当即伸手扣住了她的杯子,不动声色间便让侍女换成了颜色相似的果饮子。
方才亦是怕她酒后疾跑,不甚跌下马,才立刻驻步阻她。
不过,李暻多少算是知道崔稚晚酒量真实的深浅,若说喝上两小杯便醉到这般地步,倒也远远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