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她还在的时候,连带着他在王府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母亲好几次都说他有了人样,有了血肉之躯该有的喜怒生机,也会对人知疼着痒,而不是一架单单为朝堂运作的器械。
但他现在才知,血肉之身,原来就是如此,轻易就把情绪交付到另一人手里。
如江海上的小舟一苇,翻覆由人,为她喜,亦为她疼,不见时,渴念潜滋暗长,又如同行于沙海之人,思慕一口解厄济困的清泉。
但他不介意。
他说寻妻而来,从非诳语。
萧弗叹了口气:“方才不是听见了?”
知知别看眼,故作懵然不知:“听见什么?”
萧弗也不拆穿她,他起先虽不知她就在门边,可那泼泻的水声一响,他就猜到她还没走远。
甚至还能拟想出她微微惊骇的神情,还有她那时正在做什么。
想必是在浇花浇菜?
可她既然要装,那他索性就再让她听一次。
萧弗认真望着她道:“我在找我夫人。”
知知半点不想把自己和这个别扭的称呼划上等号,可眼前的男人,偏要用那样灼烈的目光看着她,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他说的就是她。
但她是不会认的。
知知决定干脆就那么一傻到底,顺着答:“那便祝公子早日找到。”
她还是不给他好脸色,萧弗眼下的心情却慢慢好转了,反正他已经找到她了。
她就在他眼前。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那些没有她踪迹的日夜里,他总觉得哪里空缺了一块,而今终是填补上了。
他笑了笑:“已经找到了。”
知知见他这般忽而发笑,不知他憋了什么坏,不禁担心起,殿下可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要真与殿下斗智斗勇,她哪是对手。
水滟滟的杏眼一闪躲,闷闷问:“那凌公子为何还不走?”
萧弗神意自若,横挡在她身侧几寸的一臂仍未收回:“只因我夫人不肯认我,我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凌公子问我可没用。”知知本能地回驳道。
可也不知是不是灌进了一口挟着尘气的北风,她忽然有些唇舌发涩。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从没有起心动意,又怎么谈得上回心转意。其实她不是没想过,殿下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
萧弗忽凑身过来,低声道:“问你没用,问谁有用?”
他的气息侵袭而至,知知很快把方才的念头甩了出去。殿下早就说过的,不是他的东西,他不会碰。
那些厮磨,那些缠绵,就连那些美其名曰的偏疼宠爱,都不过是他在处置他的所有物。
想必现在想捉她回去——
也是一样。
为了不露怯,知知的语气越发硬邦邦的:“我只是一个客居于此的普通百姓,对公子毫不了解,怎知公子该问谁去?”
萧弗反而更温声:“何处不了解,我都说给你听。”
分明还有几天就到了年节,就算是这样的江南,檐头都早结了白惨惨的冰凌,可知知被他困在这狭仄的一角,这样无赖地故作深情,臊热连着怒火一块儿烧,惹得头脑都发懵了。
她不想与他再多纠葛,涨红着脸,不知哪来的勇气,只想快刀斩乱麻:“你出去。”
萧弗这辈子二十余年的光景里还从未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驱赶过,他闻声怔了怔。
但一想到面前的人是她,他又觉得,她如今正是气头上,这么对他仿佛也理所应当,是他该的。
萧弗:“好,容我最后再说几句。”
他忽而转头,深深看了院中拴着的那匹马一眼。
“从京州到吴州,一日断然不够。此行我先骑快马,取道山野之间最短的捷径。一匹快马至多不过连行五十里就要进食休息,幸好路遥马颓之前,我为撞钟声所引,寻得一处山脚古寺。我问寺中沙弥,状元游街当日可有人借宿寺中,沙弥告诉我,确有一位小公子,且为亲朋供了几盏福灯,再欲详问,沙弥却不愿说其他。”
知知一时间惊愕不已,他果然猜到了她的逃跑路线。
萧弗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道:“后见入吴州地界,逢第一处打渔滩头,见有渔船泊停,我便想,如果我夫人想要绕开关卡进入瑞嘉县,能如何走。最后,我决意弃马登船,改行水路。”
知知胸前不住起伏,脸上的涨红退去,已没一分血气。
萧弗克制万分,才能不伸出手去,捧住那张怯怯生怜的脸。
他若伸手,她恐怕只会更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