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纤白嫁给明安帝的第七年,皇帝封伊氏为昭容。这一年她和明安帝的女儿静乐年方六岁。
茹纤白并不在意明安帝宠爱谁。她自嫁给明安帝,说的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的不好听叫形同陌路,若非他顾及茹家和她的皇后身份,根本不会有静乐的出生。
女儿刚出生时明安帝是欢喜的。凭“小楼吹彻玉笙寒”一句,给孩子取名笙寒,也难得柔和了神色,回首问她打算唤女儿什么乳名。
她取了“梨”字,阿梨。阿呈。
茹纤白跟明安帝不和,倒同伊昭容关系不错。伊昭容此人纯良谦恭,没什么坏心眼儿,会做人长得又美。
伊昭容比明安帝小十岁,明安帝把她当心肝儿肉似的宠,每晚宿在华颜宫。不出四个月,华颜宫传出昭容有孕的消息,明安帝升她做了贵妃。
女儿登基为帝后号曰“静乐帝”,改年号为元昭,在旧臣支持下极力打压伊氏,最后以贩卖私盐、卖官鬻爵的罪名斩杀伊家主和伊氏长子,令伊贵妃自绝于华颜宫,软禁亲弟于玉台。
茹纤白成了太后。
如今她长居思渺宫,温暖融融,再也不必冒着天大的风险率领将士征战风雪北疆,也不必承受失去骨肉至亲和挚爱的痛苦,可她一点也不高兴。
她时常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本该不是这样的人生。
出身将兵世家,父兄皆为沙场名将,自己备受熏陶习得一身武艺,曾信誓旦旦要做开国女帝那般了不起的女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于深宫,报国无门。
终究是,无力回天。或许她的人生早在那场大雪中就已经结束了,此后的茹纤白只是个空有皇后名头的傀儡。
茹纤白逝世那年,梨花开得极盛。
她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窗外怒放的棠梨树,咧开豁牙的嘴无声地笑了。一片莹白花瓣纷纷落落,竟然飘进殿内,飘到床前,飘至她的鼻尖,温柔得如曾经拂落它的那双手。
童音划破时空闯进她的脑海,那是她自己的歌声:“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当年不解曲中意,如今已是曲中人。
“梨花谣……”
“太后?”
“唱梨花谣。”她重复。
歌声渐起。
茹纤白欣然一笑,迷糊中仿佛又回到当初和呈照在北疆的时光。
她看见呈照朝她伸出那只为她拂去一切烦忧的温柔的手,他还是当年那副年轻俊朗的面容,笑得灿若朝阳:“纤白小姐,我们回家了。”
那支歌依然被唱着,与哽咽声、哭泣声混合,传响在空旷的寝殿中。
丧钟沉重低沉。
国丧之际,武康全城白幡翻飞,梨花一夜之间凋谢,无限凄凉。
不知哪个女孩天真烂漫,在巷子里无拘无束唱着歌儿,被长辈拉回了家。那支歌曲调清扬婉转,歌词悲苦哀伤。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谣原文—清?纳兰容若《采桑子》
第42章 番外二 莲弈(棋胜)
那个时候棋胜还叫棋笙。
少府兵士骤然闯入,打破后院惯常的宁静。
他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年幼的眼睛注视兵士把家中财物拖进院落天光之下。彼时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祖父和父亲被五花大绑着走出府后再没回来。
他和母亲在狱中吃了数月牢饭,某天狱卒打开牢门,有人将他跟母亲带了出去。
辗转几手,最后一个人牙子有些门路,做交易的都是世家贵族。他半蹲于地,看见丝履鞋停在眼前,抬起头,鹤发老人眉目和蔼,含笑将他搀起。
老人买他回府的目的除了给他和母亲一条相对体面的出路外,主要是为了照顾年幼的孙女。
他改了名字,成为策家大小姐的书童。
策老大人待他好归好,但仍是又悲悯又低看他的态度,反而策芙从未把他当作奴仆,或者说策芙从未把府中的任何仆婢当作低等人对待。
她教仆婢读书、把自己的那份月俸平均地分给所有仆婢,甚至祖父和父母给她预备的昂贵衣料她也一并拿来送给仆婢们。
因他是策芙关系最近的仆从之一,得到的善意也最多。策芙带他入宫伴读,其他世族的书童只能站立侍奉,他却能坐在策芙身边,像正式学生一样接受远寿王教诲。
不仅如此,尽管世族都认为他不过是书童,策芙总要同远寿王、同玉无言、同玉雪酿、同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强调:“他是我的朋友,是棋胜。”
建熙十五年,静乐公主奉命戍边。谁都知道她这一去远离朝堂,明安帝有意让她边缘化,预备给玉思缘腾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