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埙色,透过夜色一直往远处。
传到平康坊中曲的某座琴阁小楼里,解开面纱的封容靠在了软枕里,由着婢女拿帕子替她擦拭面颊手指。
忽而所察地朝窗外看了眼,问:“何人吹埙?”
婢女疑惑地转头。
有另一婢女在珠帘月门外轻声道,“殿下,安南侯求见。”
音色慢扬,再往远处,掠过昏黄的月,落到了平康坊南曲一间热闹的青楼二层凭栏上。
当朝宰相朱亭镇嬉笑着搂着花魁鹊枝的肩,手里提着一壶酒,看着平康坊这夜色里全京都独一无二的盛华之景。
忽而想到了什么一般地。
笑唱起来。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怨恨你失约,我惆怅不已忘记归去。
“大人,您唱的什么呀?”鹊枝笑着趴在他的胳膊上。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道,“唱的啊,一位山鬼大人,受凡人引诱动了凡心,却又被凡人抛弃的曲子呢!”
鹊枝笑着拍了他一下,“哎呀!什么鬼不鬼的,吓死个人啦!不如奴家的《小雀仙》好听呢!”
朱亭镇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就唱《小雀仙》!《小雀仙》好啊!”
埙色回转。
自月下,夹杂着平康坊南曲里的梦浮酒歌,落回了这安静的小院内。
赵五脚下无声地走到跟前,看了眼靠在云落落肩头睡着的封宬,张口无声地问:“云先生?要怎么办?”
云落落拿着埙,侧脸,看着呼吸平稳的封宬,轻声说:“拿条被褥来。”
赵五迟疑了下,看了眼‘不争气’的三殿下,顺手拿起放在台阶上的空茶碗,进了主屋,将茶碗放在酒坛边。却不进内室,只从凉榻上拿了条薄毯。
然后在云落落的示意下,轻手轻脚地盖在了封宬的身上。
小甯爬出来偷瞄了眼,瘪瘪嘴,又缩了回去。
云落落伸手,拉了拉被角。
收回手的时候,揉了揉一直隐痛的小臂内侧。
一边转目,看院中的池塘。
模糊的月影倒映在黑色的池水里,摇晃轻荡。
池边的柳枝,似乎……长高了几分。
后面的凉亭上,暗七坐在顶上,双手后撑,一边抬头看没有边际的大玥之夜。
黑影蹲在他身边,啃着一块不知哪里得来的卤鱼骨。
“嘎嘣嘎嘣。”
“啪!”
被暗七一巴掌扇得没了声。
底下的拱桥上,紫鸢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
周身,花香四溢。
……
第四百五十四章 忘记归去
翌日,天降大雨。
黑甲黑刀如索命鬼的御察院忽而以雷厉之势封锁了辅兴坊的太乙观!
观内上下上至真人下至道童一齐两百多人,一个不落地全被带走。
惊得京都之内,一时尘嚣骤起!
上一次,御察院这么大的动作,还是那桩震惊朝野的‘镇远侯谋逆案’!
这一回,一个不过颇有名气的道观,又能作出什么动乱来?
正当京都百姓茶闲饭后的议论热闹时。
又隔一日,雨势未停,太乙观的凌霄真人的尸首被挂在太乙观的大门上!!
御察院那些个黑甲黑面跟罗刹一般的侍卫,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穿街过市,在大雨淋湿凌乱不堪的太乙观大门前,将那泛青浑身尸斑苍老如枯鬼的尸体一点点地,吊在了太乙观那块据说传承百年的黑底金字的牌匾之下!
当时就有孩子被吓哭了!
御察院院司三殿下言,太乙观凌霄真人祸乱宫闱私德败坏罪无可恕,罚,曝干其尸,以儆效尤!
儆的什么鬼,尤的什么怪?
这三皇子也太明目张胆了!不顾道德风化,如此凌虐一亡者尸体!还是个天道授业的真人!就不怕遭雷劈哦!
京都百姓对这位传闻中恶如妖鬼的三殿下,又多了更多的惊怖!
连偷偷议论时,提起这位殿下,语气都忍不住放轻了几分!
却也有那自诩高意的书生文人,在各大诗坊画阁文社,高声批判三殿下身为皇室子弟,这般残暴简直有损天威!
然而,便是民间再如何议论纷嚣群情激奋,往后的数日里,御察院的镇狱里,依旧我行我素地接连抬出了数几十个身着太乙观道服的弟子!
其中还有一个,居然被活生生切成了肉片,扔在了永阳坊的臭水沟里!
渐热的天气里,那肉块被野狗叼出来时,都已发了臭!
直接将路边的好几人吓得昏了过去!
一时间,朝野上下关于三殿下暴戾恣睢的传言愈发喧嚣,御史台上谏的折子如潮水涌入宣政殿,惹得皇上龙威大怒,直接将三皇子宣进了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