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掺着浓浓血色的碎雪被碾进了枯树枝缝中,天色异象,仿佛被不详的红云罩下,刀柄猩红,云昼绯红,令人胆战心寒。
陈晔便知晓,他来得太迟。
对于太子,陈晔敬有之,愧更有之,是他布防不周,才让刺客钻了空子,造就了那样的太子。
陈晔自幼受前锦衣卫指挥使秦爻的训诫,几乎是按着秦爻的模子往前走,学会了秦爻的沉稳、冷静,却始终模仿不了秦爻的雷厉风行。
陈晔喉头哽塞,“若不是殿下提携,卑职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卑职却让殿下失望了。”
楚南瑾温声道:“你是秦爻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身上有他的影子,陛下会提你继承他的衣钵,却不止于此,你虽阅历不足,却沉稳有余,锦衣卫中,唯你能胜任,陛下待我凉薄,又怎会因我的只字片语而定下主意。”话毕,喉头一痒,重重地咳了起来。
陈晔担忧地望了进去,“卑职去将沈太医找来。”
“不必,不过是取了血引,身体亏损些罢了,这几日孤在东宫养病,还请指挥使帮孤多加盯梢那边的动静。”
“殿下是怀疑,徐州刺杀一事,与‘那边’有关联?”
防风帘子落下,楚南瑾刻意放低的声音飘了出来,“非是怀疑,而是断定。”
陈晔握紧了别在腰侧的绣春刀,“卑职定不辱使命。”
……
这两日,御前伺候的宫人如履薄冰,昭成帝的脾气时好时坏,好时如春风细雨,恩赐侍下,发起怒来却是如雷霆万钧,连御前红人徐公公都难以招架。
宫人们圈着黄历度日子,只盼着那玉和殿内的贵人能够早日苏醒。
终于,在沈院判许下的最后一日期限,清晨,端着热水准备为公主洗脸擦身的宫女一进屋,便对上了一双黝黑圆亮的眸子。
铜盆跌落在地,宫女顾不得礼仪,手舞足蹈地奔了出去。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昭成帝还在早朝,宫人将消息递给了侍内宦官,便鱼贯入了玉和殿。
姜念兰醒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密闭的空间。
她将自己蜷缩在角落,严严实实地裹着被衾,偶尔从双膝中抬起头,眸中尽是恐惧。
她的脑海一片混沌,从前种种被黑雾笼罩,让她寻不到自己的过去,黑雾中隐隐有人的身影,他们面目狰狞,极尽全力地恐吓着蜷缩在角落、小小一团的她。
眼睛雾蒙蒙的,她努力睁开双眼,却发觉面前站了许多人,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她听不懂,只觉得害怕,人影憧憧,似在商讨着该如何将她撕成碎屑。
宫女端着药碗朝她靠近,轻声细哄着,想将她身上的被衾挪开,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姜念兰蓦地一弹。
“啊!走开!走开!!”
“公主!”
圆口瓷碗碎了一地,冒着热气的滚烫药汁溅洒开来,宫人惊呼着散开,姜念兰惊魂未定,趁着宫人分神,又将被衾卷成一团裹在身上,躲到了床沿的另一头。
接下来,无论宫人如何诱哄,她都不肯从那一方角落出来,只要有人靠近,她便会像受了刺激般惊叫。
沈院判姗姗来迟,听明来龙去脉,长叹一口气道:“公主落了遗症,现在怕人得很,你们莫要再接近她了,只会将她吓着。”
还在早朝的昭成帝听闻女儿苏醒却有遗症,丢下一大帮子的朝臣,急匆匆地移驾玉和殿。
第21章
通往玉和殿的鹅卵石路种满了红梅,清幽的梅香拨开防风帘子,扑向金黄轿顶龙辇内的贵人。
昭成帝却无心赏梅,眉眼急躁地拨开车帘,远远望见朱墙碧瓦的玉和殿外,站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昭成帝微微眯起眼,转动着鹿骨扳指,将目光投向伴驾的内侍。
徐文德身体抱恙修养,如今跟在昭成帝身边伺候的,正是那日险些被他掐死的小内侍,邵宝同。
经上次一回,邵宝同机灵了许多,不等圣上发问,便抄了近路过去,探明情况后,小跑着回来,躬身禀报,
“沈院判说,公主落了怕人的遗症,旁人挨不得身,怕惊着刺激到公主,沈院判就将宫人都遣了出来。”
昭成帝微微一动,叫停了步辇,下令一众随侍的内侍宫女侯在原地,只带邵宝同一人踏进玉和殿。
门外清理碎瓷的宫女瞧见圣驾,正要福礼,被昭成帝挥手制止。
昭成帝无声无息地进了屋,沉香木屏风前,沈院判端着药碗,愁眉不展,“这都砸了十只,幸好这药里头没掺血引……”
“你在说什么?”
沈院判被惊吓到,“陛下,臣在想法子让公主喝药。”
昭成帝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屏风后的床榻,正对上一双乌黑莹亮的双眸,后者一触,立马将视线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