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谢砚之铸弑神剑的那日起,青冥便替他立好了衣冠冢。
就在颜璃当年所留的紫藤花架下。
时至今日,青冥都仍能想起谢砚之说出那番话时的神情。
“你若非要为我立衣冠冢,那便立在她娘留得那株紫藤花树下罢。”
“别让她知道,她不会想看见我。”
……
青冥缄默不语地饮着酒,直至酒坛子见底,方才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叹息。
“你若知晓,她仍在意你,还会舍得以神魂祭剑,让自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
当一贯聒噪的青冥也陷入沉默之中时,这座宫宇简直静得可怕。
颜嫣所经之处,每个人都在向她行魔宫主人才能承受的大礼。
他们全都伏跪在地上,高唱:“拜见尊上。”
除了颜嫣,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取代谢砚之,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
可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颜嫣不懂,为何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那些话语源源不断灌入她耳中,犹如一声声震耳发聩的凄厉诅咒。
她捂住耳朵,想让它们消失。
没有用,即便听不见,眼睛也会去看。
她曾在这座宫宇生活了整整八年。
时隔六十余载,魔宫中的每个角落皆能看见他们当年所留下的痕迹。
哪怕只是随意瞥向栖梧宫中一隅。
她脑海中便已自动回放起他们的曾经。
栖梧宫中最不显眼的那根立柱上为何遍布划痕?每一道皆与她身量相当?
自十五岁那年起,她最热衷的事,便是拽着谢砚之来为她测身长。
她因儿时营养不良而生得格外娇小,又分外羡慕柳南歌那高挑丰腴的身段,故而对长高有着近乎偏执的执念。
可来了葵水的姑娘哪儿还有多少身高可长?更别说,她早在幼年流落街头时便饿坏了底子。
可她偏生不信这个邪,每每经过这条长廊,都要拉着谢砚之来为她量高。
第一年,初来魔宫的时候,她只有他胸口高。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第七年,年年如此。她竟像淋了铁水般,一厘都不曾多长。
直至最后一年,她被谢砚之赶出栖梧宫的那日起,方才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执念。只是,那些年所留下的痕迹不曾消失,仍原封不动地烙在这里。
远远地,她好似又看见那个小姑娘不依不饶地拽着谢砚之衣袖。
“我不信,都这么久了,不可能一厘都没长,一定是这根柱子有问题。”
“砚之哥哥~我们再换根柱子来量嘛~去年不是还在其他柱子上也做了标记么?”
“嗳?原来还真不是柱子的问题啊……”小姑娘很是苦恼地嘟囔着:“既没长高,也不长肉,那我辛辛苦苦吃得那些东西都去了哪儿?”
“不许笑!长得高了不起啊?”
……
回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她一刻都不愿在栖梧宫中多待,捂紧耳朵,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可还是没有用,那些本该湮于时光中的回忆,仍在源源不断涌入她脑海中。
她不停地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以为只要跑得足够快,便能将那些过往统统都甩至身后。
不远处,有只肥嘟嘟的大尾巴猫伸着懒腰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
她脑海中再次回荡起谢砚之的嗓音。
恍然间,她好似又看见他抱着那只胖嘟嘟的大尾巴猫在她眼前瞎晃。
那日的争吵犹在她耳畔回荡。
“它有名字了。”
“真的吗?它叫什么?”
“就叫一条。”
“这算什么名字?你好歹也是个魔尊,能不能有点文化?”
“你会?那你帮它重取个。”
“咪咪?”
“你可知,在大街上喊声咪咪,会跑来多少只猫?”
“那你又可知?它若叫一条,会被多少只猫嘲笑?”
“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跟我吵架?”
“不是。”
……
为何跑了这么久,仍处处皆是他所留下的痕迹?为什么不论怎么躲,仍处处皆是他的身影?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颜嫣径直朝揽月居所在的方向奔去。
春末夏初的紫藤花开得正好,漂浮在风中的花香不断钻入她鼻腔。
这株紫藤明明是她娘留下的,为何谢砚之的声音仍要出现在她脑海中?
“因为……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灵力也留不住的。”
“别走。”
“我疼,很疼很疼……”
“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
“不要再丢下我,好不好?”
“不论少年谢玄,还是如今的魔尊谢砚之,皆因你而存在。”
“我是你的,永永远远,都只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