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原地左右转了两步,再次站定,叹气道:“什么,说来听听。”为赶快解决这件事,她火急火燎来回跑那么长时间,不累是假的。
“我觉得你不应该就这样轻易让亲属把舒红接回去。”中午时候,成平不在,她和神志恢复几分清醒的舒红聊了许多。
原来,舒红是被逼疯的。
舒红是个姑娘家,十五岁在城中一家作坊里谋得个小活计,收入平平,却足够糊口,家中父母安康,上头有个哥哥。
这样的生活平平静静进行了两三年,眼瞅着到了说个婆家嫁过去的年纪,成了亲,往后再给丈夫生几个孩子,养儿育女,侍奉公婆,这本该是她以后平静的人生。
直到她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国朝允许同性成好时间不短,但男婚女嫁阴阳相合的思想也早已根植百姓心中千百年,府城之中情况或许好些,对乡下人而言,倘哪家孩子相中同性,那简直是人神共愤的事情。
不光当事人要面对街坊邻里怎样的指手画脚和闲言碎语,就连当事人的父母和家人,都会被沦为笑柄,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舒红在和对方相处两年后,找了个机会和家人坦白,并表示想和那个女人成家过日子。
舒红的父母不同意,以死逼她与心爱的女子分离,她兄长原本一桩已经说好了的亲事,也因她的事而被女方悔亲。
兄长已经二十六岁大龄,家中又清贫,好不容易说上一门亲事,竟就这样没了,一怒之下的舒兄长在倒春寒的季节里,将舒红五花大绑,扔进了刚刚开冰的某碧林江支流。
父亲为救女儿,纵身跳进河里,不幸染病,没多久撒手人寰。
母亲指责她,兄长打骂她,是她害死了父亲,她被关起来,她用筷子和手将关她的土屋挖出个洞,可当她用十个手指甲因挖土墙而全部崩掉的手拍开爱人家的大门时,里面的人告诉她,她的爱人,已经嫁去了遥远的南国,再也不会回来。
父亲,爱人,死别,生离,舒红病了,疯病。
听罢裴夏所言,成平搓把脸,强打起精神:“你想如何?”
“至少得和舒红的母亲和兄长聊一聊,”裴夏站在成平面前,道:“他们不该因此打骂舒红,他们不该一味责备舒红,他们应该带舒红去看病,而不是一把铜锁将舒红锁在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
“你看他们像是有钱看病的人么?”成平眉心微压,迈一步逼近裴夏,双眼皮被疲惫勾勒得特别深刻,从裴夏的角度看过去,那双平素温和的墨眸,此刻锐利而冷硬。
“裴夏,”成平难得一次认真唤出裴夏名字,逆着光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只剩下语气微叹:“安身立命何其艰难,生民都活在深不见底的泥潭子里,日日痛苦挣扎着,片刻不敢停下,没有人有功夫去管顾情情爱爱,那东西它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更不值钱。”
裴夏挺直腰杆,唇齿相驳:“那舒红就该遭受那样的对待吗?她明明没有错!”
“她有没有错重要么?”成平语气和平地反问一声,一手叉腰,一手重重按太阳穴,不待裴夏回答,她又长长叹了口气:“她对错与否不重要,这些事,你我说的不算。”
“谁说的算?”裴夏问。
成平平静道:“国朝律法说的算,可你还能让舒红一纸诉状,将母亲和兄长告上有司衙门?你觉得舒红会如此?钱财也说的算,钱财不仅能让舒红看好疯病,还能让舒红有更多的方法、更好的途径去处理她的事情,然而你觉得她是个富裕的人么?”
“……”裴夏暂时沉默了。
她一直都知道成平是个活得现实之人,平时远观并未发现太大不妥,可当这现实真真实实放到她眼前时,她才发现它原来是这样个血淋淋的模样。
“好了,”成平伸出手,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裴夏肩膀上,安抚般拍了拍:“叫亲属签下结案书,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目下已到当差时候,街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过去处理,裴夏。”
裴夏的视线抬起又落下,她无法确定成平伸过来的手,最初意图究竟是想摸摸她的头,还是拍拍她肩膀:“好吧,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处理。”
话落,她错开步子,与成平擦肩,往外去。“成平。”手拉上门栓,她轻唤身后人。
“嗯?”成平转过身来。
“有没有人给你说过,其实你是个心性凉薄的人?”
成平一默。
她自幼便不是个能引人注目的人,儿时长的不乖巧讨喜,少时学业平平,大了普普通通,她一直都是那种不被会人关注到的人,又怎会有人有兴趣来了解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