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平没说话,点头的时候用力闭了闭眼睛。
让裴夏佩服的是,这件事的结果,真的是像成平所料,几日后原公差离开了缉安司,但公府并未除名他,而是让他“主动”辞离的。
在疫病不断带走人性命的恐惧威胁下,这件事像风过虚空,很快就被人遗忘。
疫情接连爆发,人人忙得自顾不暇。
十日后,第十一日傍晚时分,教化坊疫区里外终于未再爆发新病患,第三班封锁区没公务内容日趋轻松,公务量日趋减少,纵使有一两个人得过且过,大家整体上却未敢有丝毫懈怠,唯怕功亏一篑。
下午,被上官点名喊回缉安司议事的温离楼姗姗来迟,眼睛下的两团青色比昨日见时更黑更大,走起路时脚步都有些飘虚,说话更是鼻音浓重:“小成,今日里面活不多,我且先去睡一会儿去,有事便喊我。”
“得嘞。”正在往疫区关口搬物资的成平应声作答,兀自忙碌不休。
疫情到这个时间,根据医工房负责人琚少贤的新要求,公差们也开始喝大锅药,裴夏和简方在熬药。
经过几日朝夕相处,裴夏和成平简方慢慢熟络起来,熬好大锅药并分装好,裴夏来物资棚找成平。
彼时,物资棚里,登记册亦按在地上,成平亦蹲在地上,正认真补录方才出库送进疫区的物资,忽然后背一沉。
“成平,我好累啊……”裴夏拖长声音,趴在了成平背上。
毫无防备的人差点没稳住身子被掀翻,成平拉住环在自己脖子下方的小臂,无声笑起来:“这会儿也没啥要干的活了,回帐篷歇着吧,那里有炭盆,暖和。”
女公差睡觉的帐篷里放有个炭盆,是简方掏灶台时特意弄来取暖的。
“我不去,”裴夏下巴搁在成平肩头,有些硌得慌,故意晃着成平,调子懒散:“你怎这般瘦?”
成平被背上人晃来晃去,写字的手跟着不稳,笑出声来:“还行,也不是很瘦,先别晃,就差几行字了。”
“不瘦么?”裴夏不相信,食指指腹戳戳成平紧致的脸颊:“除了骨头就剩皮,小成公差,你吃进去的肉都长去哪里啦?哎呀!”裴夏忽然轻呼一声。
是成平被晃得写不成字,干脆背着这丫头站起身来。
那边有个高脚方凳,成平将人背过去放到凳上,似嗔非嗔戳了下裴夏脑门:“我到底也不是瘦的甚,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你且先在这里坐着歇会儿,待我把登记册补上,就……”
“成平!成平!”外头疫区关口方向隐约传来呼喊声,是张劲勉。
“来了!”成平应声就冲了出去,大跑小跑来关口:“要什么?”
张劲勉戴着口鼻巾,修长有力的大手一摆,重新叉回腰上:“不是要物资,是找温司,琚少贤找温司,解除隔离的几个病患要转移到黄色区域,说是需要温司过去现场!”
事关疫情,成平不敢大意:“行,我去问问温司,你将等我下。”
男公差帐篷外,甫靠进,就闻见男人扎堆时产生的那种特有的无法形容的味道,像是脚臭味屁味汗臭味的混合,又像是猪圈清洗过后的味道,成平犹豫片刻,隔着帐篷门布喊温离楼:“温司?温司?”
唤罢,侧耳,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成平不得不掀开门布,顿住呼吸往里瞧去,一眼就看见枕得颇高且正裹着被子睡觉的温离楼。
床板按照正常人身高定制,温离楼个头有些超标,无法平躺,睡觉要么曲起腿要么枕靠高一些,特意给他本人拉的床板上,现在躺着昨夜巡了大夜现下在补觉的公差,少司公只能将就在不合适的床上。
大个头躺在短床上,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憋屈,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可爱。
成平又唤:“温司!”
“嗯,咋了?”和衣而睡的人醒过来,掀开被子下床,捞起皂靴往脚上蹬,迷迷糊糊半晌才蹬进去。
“没有大事,就是琚医官找。”成平把张劲勉转述的事情再转述给温离楼,罢,温离楼已经起身来到门口,长长伸了个懒腰。
才睡醒的官爷睡眼惺忪,眼里布着血丝,鼻音颇重。眯起眼睛看成平,少司话语却是含笑:“日他嘚儿,转移病人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上司官,他要转就转呗。”
“是……那边的意思是让您进去。”成平仰起头看温离楼,充满敬畏。
温离楼揉眼,困得直打哈欠:“车马人手皆给他们备齐全了,我进去有何用?都已经平稳走到这一步了,他们医工可真会分担责任,回复,我在前面忙着,抽不开身,疫区病患之事就请琚先生一力定夺。”
“管。”成平领吩咐,哒哒哒跑过去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