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梨冬天多雨,鲜少见到雪。”周素芜错半步走在褚放身侧,注意脚下路时无意间发现褚放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比她的大好多,进而发现褚放脚上的棉靴是湿的。
冬日天寒,寻常都官会选择鹿皮之类上等材质的棉靴,保暖且防水,一等侯爵随侯脚上却穿着双普通的官制旧棉靴,更糟糕的是,周素芜接着发现随侯身上这件蓼兰色梅花小纹窄袖圆领袍袖口和衣摆有几处破损。
心中暗暗叹息怪不得大家都说随侯身边缺个人照顾,她“哎”褚放一声唤住对方脚步,说:“你衣裳上有几处划破了,袖口,袖口也破了,”
身上这件旧袍子稍微有点大,褚放抓起两只袖口低头看看,说:“不妨事,许是磨破的,回头拿回家缝补缝补就妥。”
她常年伏案劳作,衣服袖口与手肘处磨损最多,回头让府里嬷嬷缝补缝补就是,只是可惜,以后这件袍子就不能外出时穿了。
周素芜顿了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难得出盛都见山中如此雪景,寻常人或多或少都会赏几眼赞几句,褚放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沿青松白雪掩映的清幽雪径行出一段距离,她把袖口破损的地方往里挽着,说:“天寒地冻,可要折返?”
周素芜神色上未有其他表现,闻言往山上方向看几眼,说:“我欲登临涯亭,听观中人说雪覆山头时那里风景甚美,你另有他事在身?我可独往。”
“无有,”褚放活动活动酸疼僵硬的肩颈,说:“愿同往。”
周素芜没说什么,沿缓阶继续前行。
待登上临涯亭,无论俯瞰山下还是眺望远方,苍茫天地,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象,褚放热得解开领口一颗扣,走出亭子来双手按住及腰高的石围栏探身往石涯外瞧几眼,又长长伸个懒腰,什么也没说,好似蛮享受这山中寂静。
此情此景,周素芜看着寡言之人高挑瘦削的背影,心里忽然酸涩堵涨,是有什么情绪□□西撞非得找个宣泄口,便也将身来到此处露天的观景台,平静的语调故意稍微轻快一点说:“似你生长在北地,可有见过什么终身难以忘怀的雪中景象?”
“有啊,多着呢,”褚放说话时口中吐着白色雾气,凑近看时她连脑袋都热得冒气,她简单想了下,说:“有年盛都大雪没膝盖,和赵歆赵稚他们出去打雪仗,我们把赵稚埋雪堆里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那景象挺难忘的。”
声落,褚放腿上被什么东西软软砸了一下,她抱着胳膊回头看,是台子那边的周素芜朝自己扔了个雪团,而且她手里还正举着一个,问说:“北地的打雪仗,是这样吧?”
褚放散去脸上似有若无的回忆之色,弯腰从地上干净处捧雪团成个松软雪团扔过来,结果大雪团正中周素芜脑门。
“呃,抱歉,砸到你了,怎么不知道躲一下?”褚放一愣,忙走过来要帮没反应过来的呆愣姑娘擦干净头上雪。
待褚放还有两三步距离就走过来跟前时,周素芜手中剩下的雪团碎在褚放胸口。
褚放愣在原地,看看胸口的碎雪又看看扔雪团的周素芜,一时没闹明白这是唱的哪出,不过也只是一时没闹明白,刑狱官查事于秋毫,目力何其锐利,垂目抬眸间已洞察对方此刻悲伤浸染的复杂心绪与故作轻松的神色言辞。
不远处的挺拔山松上滑落大片积雪,闷声点到树下,褚放眉目渐渐舒展,常年平静的语调也跟着轻松起来,弯腰从地上捞把雪边团边往后退,她说:“玩一把?”
周素芜眨去眼角已然冰凉的湿意,学褚放抓把雪边团边后退,冲对面扬下巴说:“哪种玩法,你们盛都还是我们鹤梨?”
“鹤梨的玩法忒小气,盛都的玩法拘手束脚,”褚放把团好的雪球拿在手里一抛一抛,语调里带着罕见的鼓动:“要不要试试我们北荒的玩法?”
“试试就试试!”初生牛犊她不怕虎。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成功大败的周问潼把脑袋从雪堆挣扎出来,笑得有气无力冲站在亭子下抖雪的人着说:“劳东辅驾,把在下扒拉出来呗。”
方才脖子里和衣襟里都被塞了雪,脱下外袍抖雪的人扭头往这边看一眼,继续拍着旧袍子,像少时逗耍赵稚那样脱口说:“叫声哥哥来听听,叫得好了给你刨出来。”
堆在自己身上的雪并不是瓷实的,可见褚放未动真格,周素芜挣出手来刨雪,刨几下后又用手背把额前碎发往旁边扒拉,窃笑着,说:“平戈,姐姐。”
褚放:“……”
褚放愣在原地,看向这边的一双眼睛里地动山摇,它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