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胸口破开的大洞在漏风,裹挟着冰雪的冷风吹进他的心脏里,他的身体仿佛在冰窖中行,四肢都麻痹不堪。
直到重新进入到了温暖的房间,宴执陌仍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冷得发颤,脑袋里一直像有尖刺在不停贯穿,太阳穴泛起尖锐的疼痛,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头重脚轻,一刹那甚至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
姚仙蝶静静地躺在面前的床上,可能是回光返照吧,她的气色红润有光泽,两只漆黑的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星辰,微笑着朝宴执陌看过来。
“奶奶……”宴执陌在床边缓缓跪下,颤抖地捧起姚仙蝶皱巴巴的双手。
简安眠抱着男人的胳膊,跪在他身旁,红着眼睛,轻轻地抽咽。
“执陌,你现在事业有成,家庭和美,生活得很好,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该跟你说的话,平时我都说过了,现在忽然要我说些什么,好像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了,就希望你能一辈子平平安安,每天开心,和安眠好好地过下去。”
“是……奶奶,我会的,我们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宴执陌一只手颤抖地握着奶奶的手,另一只手与简安眠十指相扣。
姚仙蝶微笑着看向简安眠,用她枯朽干瘦的老手,轻轻地抚摸少年年轻细嫩的手。
这是简安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仿佛有无形的水从他们相触的双手间无情地溜走,无论他们如何用力气去握,都怎么也攥不住,是对生命离去的无可奈何。
即便他上辈子已经在医院里见证过了无数的离别,此时切身体会,才终于懂得这种感受究竟有多么悲恸和刻骨铭心。
“安眠,你是一个好孩子,谢谢你来到了我们家,喜欢上了执陌,给了执陌一个家,执陌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们要好好的,一辈子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奶奶……您……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宴先生的,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宴执陌受不了地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双眼,眼眶已经变得通红,他不想在奶奶的面前掉眼泪,害得奶奶临走时,仍要记挂着他。
“爷爷……您不说点什么吗?”宴执陌知道爷爷有多么爱奶奶,他想把奶奶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他们两个人。
然而宴青雄却轻轻摇了摇头,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姚仙蝶:“不用了,我和你奶奶想说的话就太多了,再给我们一辈子都说不完,现在的时间,是专门留给你们的。”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姚仙蝶一辈子,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现在快要离别了,时间带给他的变化,除了日渐增长的爱意,再无其他。
姚仙蝶清明的瞳仁渐渐浑浊起来,忽然愣愣地朝着宴执陌喊道:“祖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上学?”
宴执陌愣住了。
姚仙蝶忽然挣扎着想要下床,一面用手攥着宴执陌的手臂,把他往外赶:“快,快,再不去上学你要迟到了,走,我送你去门口。”
宴执陌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奶奶:“奶奶,您快躺下,您不能乱动……”
“让她送吧……”宴青雄忽然出声,他用手捂着脸,摆手,声线嘶哑,“这是仙蝶心里最后一个遗憾了,就让她……送吧。”
“……”宴执陌顿了顿,默默松开手。
姚仙蝶在宴执陌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下来,牵着宴执陌的手,把他往外面拽。
“快,快,祖义要去上学了,再不去上学,就要迟到了……”
简安眠连忙给宴执陌递了一把伞,搀扶着宴青雄,一起跟在他们的身后。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漫天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在寂静的夜色中如同无数飘舞的蝴蝶,美丽得如同天地间最后一曲诀别的舞。
姚仙蝶实在没什么力气,她的身形佝偻着,双腿几乎是在地上拖着,一步一步,沉重艰难地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行走得那么缓慢,几分钟过去,也只走出了几米远。
但她仍然执拗地拽着宴执陌走着,蹒跚踉跄地走。
宴青雄的创业之旅并非一帆风顺,他们宴家在早期也曾有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
艰难到,宴青雄不得不将家里的房子抵押,一大家子只能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里。
当时,宴青雄和姚仙蝶已经结婚,生下了宴执陌的大伯、二伯、还有他的爸爸,宴祖义。
大伯和二伯年纪大一点,都在住校,住宿费是提前交好的,日子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宴祖义年龄最小,当时还在读小学,也最让人放心不下。
某天宴祖义回到家,忽然说学校要求他们每个人交一点钱,一起去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