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仿佛又身在那道门陨落的猎猎风中,心道:季鹤白,你有病吧!
他愤然追问道:“那你拿剑做什么?剑修又做什么?”
季鹤白亦是激动口不择言:“拿剑并非为爱恨,可是成仙之前先成人!”
嘭的一声。
萤灯被墨明兮的灵力震碎,稀稀散散的荧光没入地面,熄灭了。
第63章 霜华(八)
剑阁顶上的窗户边趴着一排脑袋,遥遥望着竹林的方向。铜铃在风中肆意作响,薛辞的脑袋从窗角的位置挤了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越清朗倚着另一侧的窗沿,有些迟疑道:“他们……吵起来了。”
现下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薛辞扒着窗沿朝叶归晴那边挤了挤,一不小心蹭在他的笼月纱上。薛辞探出头去:“他们吵什么呢?”
叶归晴朝屋里侧了侧身,他闻到薛辞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让了个不用蹲着的位置:“我们这样偷听是不是不大好?”
“这么大声也算偷听?”赵落澄下巴枕在手背上,含糊道:“刚才师叔骂师父不是人来着。”
赵落澄脑袋上登时被越清朗敲了一把,越清朗苍白地解释道:“也不是这个意思……”
薛辞歪了歪头,没所谓的说:“他确实不是人啊。”
花念远闻言,缓缓将目光移到薛辞脸上。他忽然想起这个人来,问灵宗若不是借他问路,也许还没有这么快回到宗门……
萤灯细碎的破裂声仍然回荡在空中,除此之外,四周静得可怕。
季鹤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是覆水难收。他话语越来越轻缓,几乎一步之外就不能耳闻:“墨明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
墨明兮看似冷静下来,向来自持的掌门风范不减。片刻之后,他略带苦涩地笑了下:“无妨,这话你说得,你说得。”
季鹤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你说得’三个字一下下敲击在他心上,忽然就不敢开口了。
墨明兮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进未明的夜色当中。
问星殿内灯火通明,夜风拂过冰冷的玉阶,墨明兮瞳中仍然微微颤抖。
问星殿前的玉阶有数千,站在最底下甚至看不见殿上的瓦檐。墨明兮站在阶梯上,遥遥望着灯火。玉华宗每一条道都有名字,唯独这一条玉阶没有。宗门之下本不重推演,代代传下这费财费力的玉阶几乎无用。若非他墨明兮在,连问星殿也不会有人问津。
墨明兮一级一级缓缓地走上去,指尖拂过透着凉意的栏杆,这凉意一直传到心底。从前他很多次狼狈地爬上这条道,甚至斑斑驳驳在身后拖着一道血痕,都不及此时走得艰难。
不似常人,不行常道,这话他还在筑基时就听厌了。只是不想,这话竟然也能从季鹤白嘴里听来。
墨明兮的脑子里很久没有响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声音,拿起道理放下情理,生死离别似不在心。从来便是与别人不同,从来便是一条孤道。法修一门本是孤僻,衍天一道就更加前无古人。
墨明兮叹了口气,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大道本孤,照样是能走的。”
在墨明兮看来,季鹤白其实同他很像。甚少有人如他这般未曾筑基就入得宗门,只是如同花开两枝。季鹤白从万人皆往的剑修之道上去,则天赋与差异被视作珍宝而已。
墨明兮花了很长时间走到问星殿前,看着风中摇晃的帐幔,只觉得心境动摇,面露痛苦地揪起衣襟想要平复这难捱的顿感。
墨明兮扶着朱红的廊柱在殿前坐下,他牵心动念难以自抑,喃喃道:“什么也算圆满,什么叩问天门无所遗憾……”
可偏偏自玉京算筹有误起,他便隐隐有预感自己衍天快要破道。如今劫数纷乱,境界不知要跌去何处。前路一片茫茫,哪里只是季鹤白离谱,自己不也离谱起来了吗?
季鹤白这个时候来问他是不是自珍自重,来问他是不是不行常道,好似全然不曾认识这些年月一般。
墨明兮心思沉沉,好像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崩塌。越是往这道上想,越是心乱如沸难以承受。
玉华宗前几日下了几场暴雨,今日晨光乍现一片晴好。钟声不鸣,是休憩之日。弟子们倦怠一扫,心中满是希望。
墨明兮不停地穿梭于宗门之中,每行过一处,便将燃灯不灭的灯火全都熄灭,万千素练一并收回。悬垂阵法已尽,他四处探视弟子房中的情况。确认起是否还有无弟子伤重不愈,又有无殒身弟子尚未带回。
弟子们很久没见这玄色鹤氅在门派中穿行,霎时有些恍惚。只是墨明兮面色凝重,一时大家都不敢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