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建文摸了摸他的脸,在工地上长年累月拧钢筋积累下来的老茧硌得他生疼。盛建文原本在广东做销售,生意还算好做,直到听到自己妻子的死讯时连忙带着盛夏买了一张去北桐的机票,辗转几天才来到布满废墟的小村镇。
窈窕孝顺的姑娘跟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跨过那条江嫁给了江对面心心念念的情郎,可姑娘却在遥远山区支教时为了保护学生永远留在了三尺讲台之上。盛建文难以置信地看着岳母抱着妻子和岳父的遗物嚎啕大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轰然坍塌。
也许是盛夏年纪太小,他暂时还理解不了什么叫做死亡,只知道外婆与爸爸告诉他妈妈只是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
那天整个天空是灰蒙蒙的,震区里下起了连绵小雨,盛夏穿着雨衣懵懵懂懂地望着父亲,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拿着妈妈的眼镜抱着自己在哭,他不知道为什么外婆会使劲痛骂老天爷的不公,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永远睡着了。
爸爸没有玉珍了,外婆没有女儿了,阿夏没有妈妈了。
后来盛建文为了照顾年迈的岳母辞去在广东的工作在北桐安下家,但当时整个Y省都很难找工作,所有的重担都在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上,他就边找工作边为盛夏找幼儿园。
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工地上千千万万个农民工的其中一个,生活上柴米油盐的压力压弯了他的脊背。
“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我为什么不能来啊?再说了,我好不容易请了个假来给你参加一次家长会,怎么,不欢迎你爸爸啊?”盛建文看着盛夏开学考的成绩单,摸着他的头夸道,“阿夏就是厉害,以后肯定有出息!爸给你买了蛋糕,回去你和外婆一人一半哈。”
盛夏摸着头嘿嘿笑着。
等到家长会结束,盛夏要留下来收拾一会东西便叫盛建文出去等自己。小学生一般都是口不择言的,他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一群男生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没爸爸妈妈呢,原来只是没妈妈啊,再说你爸这么脏也不知道是怎么愿意让他抱你的。”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但这对于情感缺失的盛夏来说无疑是很重的打击,他努了努嘴,随后反驳道:“我有妈妈,我妈妈叫夏玉珍!她只是睡着了!”
谁知几个男生笑得更凶了,做着鬼脸挑衅道:“略略略,就是没妈仔!”
一声又一声侮辱话语在走廊上回荡,盛夏失魂落魄地背书包,脖子上的脑袋从始至终再没有抬起来。
盛建文见他出来了嘴里一边嫌弃着他收拾东西慢,一边想要伸手帮他拿书包,谁知道盛夏瞥了他一眼抬手甩开他,一个人生着闷气。盛建文哭笑不得:“哟,小祖宗怎么了?生气了啊?”
“气我之前没有空陪你和外婆还是什么啊?”盛建文拿出自己哄小孩的方法,第一步先认错,“爸爸给你道歉,对不起,但我今天给你过生日了啊。”
盛夏闷声道:“我没有生气。”
忽然间起风了,远处湖边的青绿芦苇随风摇曳,风吹乱了盛建文的头发,夕阳洒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盛夏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大抵是在气妈妈为什么要把家搬到山丘上的小房子里。
妈妈真小气,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自己,害得他已经忘记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见儿子不领情,盛建文的第二步便是物质礼物了,俩父子走到十字路口那,往常卖糖葫芦的老翁依旧在那摆摊,洁白的棉花糖和红彤彤的糖葫芦整整齐齐地插.在稻草制成的架子上,盛夏其实很想很想吃,但他知道自己家的家庭情况不允许他任性,爸爸和外婆给的钱只能用来买学习用品。
“想吃吗?”盛建文笑道。
盛夏看了一眼后扭头说:“不想。”
盛建文指着他的嘴,笑得合不拢嘴:“你看你,口是心非的小子,口水都流出来了吧。”
他笑得像个浪荡不羁的痞子,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
“等着哈臭小子,就当送你做生日礼物了。”盛建文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此时这条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谁知道快要走到时一辆轿车转弯时并没有减速,直直地撞上了这个瘦小的男人。
盛夏一怔,瞳孔骤然缩小。
那辆车停下后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但又加速离开,车轮将盛建文碾了一遍,他发出一声惨叫就再也不懂了。
“爸!!!”忽然车多了起来,盛夏不顾同学阻拦,一个箭步冲到盛建文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淌出来的血洇湿了盛夏的袖口,从始至终盛建文的右手都紧紧攥着那五张一块钱人民币,从未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