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他当初所为,怕是和我再见,只有不死不休这一种可能。哪知他在我抵达中州后不请自来,竟只是邀我与他一同安坐院中品茶。
他还是那身打扮,长发搭在肩侧,唯有脸色与从前不同,要苍白许多。
他来得突然,出乎我意料,做的事情也突然,全不在我的想象之中。
我与他隔着石桌,端起茶碗,袅袅轻烟直上,衬出他稍显冷淡的眉眼,我问:“你特意来寻我,是想说什么?”
“无事便不能来寻你吗?”他问我。
我道:“这句话不对,应该说,无论你有事无事,你都不该来寻我。”
“为何?”他又问。
我道:“我们如今是甚么关系,莫非你不懂?”
“我自然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秦横波放下茶碗,唇上沾了点水渍,他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们是仇人。”
“……是怎么成为的仇人呢?”秦横波又自问自答,“是因为你不将我当作兄弟。”
我心道这句话有失偏颇。我与秦横波之间,绝无可能是我不将他当兄弟;我是十分看重他这个兄弟的,哪怕他在枕桑的事情上屡次教我失望,我亦给过他诸多机会。
只是他自己没有把握罢了,又怎么能怪我不将他当作兄弟?
我虽觉冤枉,却也懒怠叫冤,只道:“是么?可我与秦楼主之间,不止是我有错——你说我不将你当作兄弟,你又何尝将我当作兄弟?”
秦横波哂笑:“只因为枕桑之事,你就不想再看顾天意楼,更为此与我为敌,难道这还是我的错?”
我道:“你与枕桑之间的事,我懒怠再说。今日你来寻我,究竟是想说些什么,不妨直言。秦横波,我如今与你,也没甚么话好寒暄。”
“你倒是说得无情。”秦横波不怒反笑,“好啊,那我开门见山——谢兰饮,你可以和天意楼合作。”
肆、
不知道他这份信心是从何而来。
我挑眉:“我与临渊剑阁有所合作这件事,确然在你眼中不能算是秘密。可是秦横波,你再如何得知此事,也不该这般天真——我凭什么和天意楼合作?”
秦横波道:“就凭你我曾经是兄弟。”
他这句话说得坦荡,又道,“我比叶尘生更了解你。自然,也就更能配合你。”
说得不错。
这番话若是放在以前,我或许还会意动,但就算是在以前,我亦不会放弃与临渊剑阁合作。江湖闻名的门派,与一个摇摇欲坠的天意楼相比,孰轻孰重,我是分得清的。
正因为分得清,我更不能颔首同意。
我道:“你确然曾经是我的兄弟,亦了解过我,但是秦横波,人心易变,从前我亦以为我了解你,可如今再看,我半分也不了解你,而你,想来也再也不了解我。如此说来,我又凭什么和你合作?”
秦横波苍白的脸色映在天光之中,他唇色淡,闻言一笑,颇有些冷意。
“就非要这般无情?”他问我。
我道:“你可以当我是无情。”
左右在临渊剑阁与天意楼之间,我只会选择前者。
任他秦横波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亦不可能同意舍弃临渊剑阁,又去与他合作——再如何说,我和秦横波现在的关系,终究还是仇敌。
为着枕桑,他或许可以忍耐我一时,却绝不会忍耐我一世。他现下最亟不可待想除去的敌人是叶尘生,可若没有叶尘生,我谢兰饮将是他最想除去的人。
纵使明白叶尘生背靠临渊剑阁,绝不可能败在秦衡波手中,可唇亡齿寒这道理,我还是应谨记在心。
我和秦横波不欢而散。
伍、
抵达中州的第七日,我创建了极意阁。
关容翎网罗家天下人才,的确寻得几个个中好手,亦有部分灵秀人才。这桩事他做得甚好,我便问他想要甚么奖赏。
彼时我坐于极意阁的议事楼中,天光盛,厅内明光湛湛,将案几上的木剑也衬得格外贵重,仿佛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至宝。
关容翎站在台阶下,垂着头道:“属下别无所求。”
毫不贪心。不贪求名声,不贪求地位,就连我谢兰饮,他都不想贪求那一点点。
我不知该如何评判他的“不贪”、他的“别无所求”。
我靠着椅背,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拾阶而上,走到我身前。
他便也做了,听话得倒真像是我养出的一条好狗。
我等他走近,又叫他低头。他亦照做了,也未忘记握紧手中的剑。
我道:“我能允许你佩剑近身,可见我对你也算信任。”
关容翎看着我:“是,阁主对属下的信任,属下铭记在心。”
我道:“关容翎,你若对我是十足的忠心,那也便罢了,可你对我的忠心究竟有几成,你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