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不以为意:“臣虽无谋逆之心,但有谋逆之举,横竖是活不到云开月明的时候,何必非要等到压不住局势令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
“好!好的很!”
沈玥自船上瞧见他时就冒起的火,登时被这一句话给炸地山崩地裂,他好歹抑制住自己掀桌子的冲动,袍袖一甩,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片刻后,他又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一把掀开萧亦然的手,抓起桌子上的策论,团成一个球,扔出窗外。
“仲父想死,朕成全你。干脆就都别活了!”
*
萧亦然怔了片刻,抬眼看向窗外,确认沈玥是真的被他气走了,偏头命小太监平安将那一纸策论捡回来。
他抬起被层层绷带裹着的手,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触碰那些工整方正的小楷。
掌政八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雍朝九州早已是分崩离析之势。沧云关战事频仍,江浙无法强攻,四大家根深蒂固,中州坐立其中,踩着生民烈焰,勉力维系朝不保夕的富贵奢靡。
正如史书上,历朝历代每一个朝廷的倾覆,王朝气数已尽之时,不可调和的各界矛盾,宛如洪流倾覆而下。这些无解的问题,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无数次地反复想过。
而今,他终于在沈玥的这一纸策论中,依稀瞧见刺破寂寂暗夜的一缕天光。
萧亦然忍住喉咙里的咳意,指尖上的字迹恍若刀剑,将他割开一道口子。
他蓦地一偏头,鲜血混杂着他对雍朝仅剩的几分忠心和肝胆,触目惊心地落在龙榻前。
萧亦然随手将策论夹进话本里,撑着床边的柱子下了床。
平安哆嗦着上前,喃喃道:“王爷,陛下要您在这儿好生养着伤……”
“有圣旨吗?”萧亦然斜了他一眼,“没有明文圣旨,你要软禁本王不成?”
平安的小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萧亦然堂而皇之地拿着话本出了宫,拐出大雍门进了一旁的小巷。
袁征正赶着车候在里头,见了他赶忙扶上车道:“王爷,到底有甚么要紧的,非要你亲自去才行。”
萧亦然伤势未愈,方才走得急,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默了片刻,给了袁征一脚。
袁征得令赶着车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王爷,你说我总跟你合伙这么戏耍小陛下,是不是不太好?抓这严二我就看出来了,这小陛下的手段实在是厉害,他以后不会给我小鞋穿吧。”
萧亦然拿过车里的水壶,润了润嗓子,这才开口道:“严家的调粮令发了吗?”
“还没呢。我那么说还不是为了糊弄小陛下的,弟兄们心里有数,没动。”
“严家有没有调粮这么大的事,张之敬那边的消息手眼通天,瞒不了陛下太久。车赶得再快些。”
“得嘞。”袁征应声又抽了一鞭子,得意道,“王爷您也不用太着急,老泥鳅那儿有大哥呢,大哥正带着他们在浪里淘沙的船上喝酒叙旧,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
“你们倒是快活。”萧亦然轻笑着摇摇头。
“王爷你在皇宫里也挺滋润呀,这儿子没白养。”
袁征掀开车帘,从外头伸出一个大拇指。
“孝顺!”
……
马车绕过大理寺,顺着后门进了诏狱。
严裕良难得壮起几分胆量,搀着腿伤的大哥走出牢门。
瞧见上方端坐的那人蟒纹玄衣,金玉冠带,联想起阎罗血煞的坊间传闻,登时吓得面色发白,浑身打颤。
严子瑜拍了拍他的手,轻声安抚道:“不要紧,有大哥在。”
萧亦然冷笑一声:“本王面前,装什么兄友弟恭?”
严子瑜俊秀的面色惨白如纸,却依旧笑得从容:“王爷身为家中幺弟,想必也能理解。这兄弟之间哪怕斗地再凶狠,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到底是血浓于水。”
萧亦然的脸色瞬间阴沉几分。
天门关一战,萧家一门三将尽数折在这些卖国贼手里。
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一个严家人站出来认错悔过,却敢站在他的面前,大言炎炎地谈什么血脉,兄友弟恭。
严子瑜不慌不忙地拱手施了一礼:“此番我二人入中州,多方觊觎之下本是必死之局,幸得王爷保我兄弟性命,子瑜感念在心,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父生前的确跟本王做了交易,可毕竟严家的家主之位只有一个,至于到底留哪一个……”萧亦然倏地笑了,“既生瑜,何生亮?听闻你这腿伤就是你弟弟下的手,本王给你个机会报仇。杀了他,你就是下一任天下粮仓的当家人,连皇帝和本王也要让你三分。”
哐啷一声。
袁征拔出腰间的佩刀,扔在了严子瑜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