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堤坝上传来。
一记猛浪打过来,狠狠地轰在无数人拿性命堪堪堆起来的沙墙上,决口再次崩塌!
禁军首当其冲,被大水卷走无数,人力捉襟见肘,一时间谁也顾不上驰援。
洪水漫过人墙,滚滚大水无情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雍定门终于定不住大雍的京都,在滔天大水前簌簌颤抖,逍遥河的水位霎时拔高数尺,朝着身后的街巷席卷而去。
中州四城,转瞬之间便被吞没一城。
洪水顺着逍遥河道呼啸着一路向北,出城的、尚在城内的,站在房顶避水的百姓,还是大着胆子下到路上往北逃的众人……都没能逃得掉大水席卷。
体力不及的老弱一旦在水里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被水流卷走。
滔天的巨浪就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无数生民的血肉吞没其中。
“陛下——!”王全踉踉跄跄地擎着伞跑过来,带着哭腔嘶吼着,“陛下!堵不住了!大水眼看着就要漫上来了,陛下移驾吧!”
沈玥沉重地闭上眼睛。
人力在天灾面前,弱小的不堪一击。
天地不仁!
他凛然睁开双眼,抹掉脸上的雨水。
“朕乃天子!当誓与中州共存亡!”
天子仪仗动了。
沈玥走下城墙,毅然踏进没过脖颈的大水,艰难地朝着上游决口处走去。
雍定门前乱成一团。
哭喊声,呼号声,声声不绝。
仿佛踩进了人间炼狱。
“陛下!”张超眼疾手快地扯过一条麻绳,捆在自己身上,护在沈玥的身前,“末将护送陛下离开!”
“朕不走!朕尚有亲兵侍卫二百人,一同下到决口前堵一次!”沈玥一把扯过绳索的另一端,毅然缠在了自己的腰间,打了个死结,不容置喙道,“今日要么就是玉石俱焚,要么就让洪水从朕的头上趟回去!”
“大雍百年,还不到国运灭绝之时!”
他头也不回地率先冲进了茫茫大水。
禁军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他蹚水冲出去的这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众人的心中流转了一遍。
皇城二十六卫统管中州城防,多半都是承蒙荫庇的子弟,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对生死绝境,眼见着同伴被呼啸的洪水卷走,连个全尸都没有的情形之下,还能竖着一腔铁骨忠胆,尤其身后的人都在惊慌地尖叫着奔袭逃生。
谁不想活?
凭什么那些个膏满肠肥的达官贵人都能逃?
凭什么他们这些拿着区区三钱月银的小兵,却要挺在这儿送死?
水浪迅疾,眼看着沙墙人防已然是堵不住了,与其在这当先锋白白葬送了自个儿,倒不如趁早撒手逃命。横竖大水淹了中州,就算是朝廷要秋后算账,那也得等秋后还有中州朝廷在。
但沈玥冲出去的这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他们素日里唯唯诺诺,被阎罗血煞压得出不了头的小陛下,在危机之时,竟能拿得出这样的血性。
匍一迈下城墙,沈玥只觉得胸口一滞,大水瞬间从脖颈漫过了口鼻,继而冰冷地淹没了他的眉眼,寸步难行。
他奋力压下身上的绳索,浮上水面,吃力地仰起头,在浑浊的泥水上喘息着。
短短的几步路,他仿佛走了一生这样久,被大水冲撞得看不到尽头。
人若气息不足的时间过长,在最初肺腔炸裂的痛感过后,眼前便会出现明亮的光,那些冰冷的和绝望的……漫天的大水,濒死的恐惧都会被这温暖的光辉驱散。
沈玥看着萧亦然的身影站在明亮的阳光下,带着温柔的笑意,朝他伸出手。
“朕能守住中州。”沈玥对着光影里的萧亦然坚定地说,“我定会撑到仲父攻成而返。”
他狠狠地一咬舌尖,光华霎时消散,窒息的痛苦瞬间再次将他淹没。
沈玥咬紧牙关,顶着泼洒的暴雨和大水,艰难地龃龉前行。
所有的犹豫、动荡、恐惧、生死,都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在滚滚洪水中化作了虚无。
管他什么时候死,就连他们的陛下都不畏死!
张超目光一凛。
“拼了!”他一手拖拽着一个沙包,稳住了身形,另一只手紧紧拉住陛下身上的绳索,迈开大步跟了上去,“跟着陛下走!”
所有的亲卫和禁军一齐动了。
众人齐齐喊着口号,手挽着手,在浪潮似的洪水中迈开整齐划一的步伐,逆着水流而上。
这一刻,所有人被一根粗麻绳连成了一片坚不可摧的人盾,无人顾忌身份地位,无论是禁军卫长还是普通士卒,皆并肩而行,怒吼着冲向沙墙上的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