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毒发时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服毒日久会耗损多少身体的元气,他究竟能否从这陷阱里安然无恙的走出来……所有这些,他全都不在乎。
不惜一死。
性命对他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
沈玥手中的翠玉折扇随着方才的动作掉在地上,磕碎了一个角,露出内里银色的精光。
沈玥缓缓地蹲下身,将扇子捡起来。
他手腕撞得生疼,鼓起一道鲜红的檩子,老旧的红绳系在腕子上,比伤处的颜色还要深几分。
沈玥沉默地转过身,推开门,走下楼。
折腾了整夜,禁军亲卫尽数出动,见着他从楼里出来,齐齐跪伏在地。
唐如风瘫在地上,当胸处的伤似个血洞般往外汩汩渗着血,一前一后地正上着镣锁,哑声笑道:“皇帝小儿!你令我到中州杀人,又摆开阵仗来杀老子。杀来杀去,中州的水,当真是浑得很!”
一坨破布塞进他嘴里,封住了这厮大逆不道的言语。
“陛下,这出戏,您可还满意?”萧亦然斜睨了沈玥一眼,“陛下既然想做明君,自然要有天子刃。臣从来就不是什么定江山的忠臣良将,一刀杀了阎罗血煞,那才是百世流芳。”
“……”
沈玥罕见地没有回话,他脸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神情漠然得像是糊了张纸壳,这副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像刚才那个从六层高台上一跃而下的人是他。
他看了萧亦然一眼,强撑的精神也在这一刻尽数泯灭了,甚至连反驳他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
沈玥沉默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径直转身上了备好的马车,回宫了。
*
萧亦然回到王府时天已微亮,屋里没点灯。
他随手将外袍甩在椅子上,刚要歇下,袁钊便腾一脚踹开了门。
“那孙子抓着了?”
萧亦然应了声:“在后院。同那两人一起。”
袁钊四下打量了一圈:“你儿子呢?怎的没在这?去审唐如风了?不是我说你,上次那姓李的同他说了会话,便要上吊自杀的,你怎的还让他……”
萧亦然身上疲乏,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大嗓门:“没在府上,回宫了。”
“啧啧……”袁钊也看出他的疲态,拔腿要走,却还忍不住损他几句,“你终于舍得撵那便宜儿子走了?惨喏!堂堂一朝摄政王,膝下无嗣,便宜儿子也指望不上,看谁将来床前给你端茶送水尽孝道。”
“……”萧亦然摆摆手,和衣瘫在床上。
他踹唐如风出天涯路那一脚,用了真力,这会儿反过乏来,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身子骨让蚀骨散浸了四年,一身武艺消磨了半数。
将来么?
哪里还能有将来……
萧亦然阖上眼,越风楼里那股子浓郁的熏香气直往他鼻尖里钻,没力气再起身沐浴,就窝在这清冷的松香里昏沉沉地睡了。
他这里睡得安稳,沈玥一气之下回了宫,闹了个鸡飞狗跳。
内监王全带着一众宫人给他沐浴更衣,见着他红肿的腕子大惊失色地唤了御医,敷上药包起了伤。
沈玥闻着活血散瘀的苦药,几日未见荤腥的胃淤了口气又积了食,小太监跪在地上托着盂盆,吐得昏天黑地。
捱到天光大亮,太后宫中来请。
沈玥就着王全的手喝了半盏蜜水,压住嘴里翻腾的苦味儿,理了理衣襟,往慈安宫去了。
黎太后拉着他的手坐下,关切道:“怎的去了王府几日,就瘦了这许多?”
沈玥一想到那些酸苦的野菜,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他淡淡道:“没什么,朕这不是回来了么。”
黎太后忽略他冷漠的神色,笑着拉过沈玥的手:“前儿个过节,正好赶上浪里淘沙的龙舟进了中州,今年的岁贡里,有些个时兴的玩意儿,你舅舅特意紧着先送来给你瞧瞧。”
一旁的宫人络绎不绝地送进来些琉璃盏,挂钟,珊瑚,大珠……衬得宫宇熠熠生辉。
沈玥见惯了这些奢华的东西,并不觉得多稀罕,垂着眼皮随意指了几样,又瞧上了一旁六尺高的大松盆栽,命王全一并收下抬走。
黎太后见他脸上挂了笑,这才放心地说道:“玥儿大了,你舅舅说挑了几个样貌身家好的姑娘给你,可你这一跑出去就是好几天,见不着个人影儿。为娘也不好给你做主,这会儿回来了,可要看看?”
未等他回话,黎太后便挥手命宫女布了帘,带那几个姑娘进来。
沈玥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垂手摸着生疼的腕子不说话,胸口憋着股撒不出的气。
太后打定了注意要让沈玥纳黎家女,刻意忽略他冰冷的神色,眼眉微微一挑,几人便袅袅婷婷莲步轻移,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