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广渠门有箭楼,也还能镇得住,若再僵持一时半刻……
堵在城门处闹着要出城的百姓,其中势必有天下粮仓的暗桩,若南海子那边还未将想出个妥善的法子,安置好北运的军粮,这头又开了城门,走漏了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陆飞白急匆匆的从外头冲进来,语速极快地说:“……太后那边受了不知谁人的蛊惑,唯恐民变闹进内城,遣了内廷的人持凤印,命内城九门和皇城四门尽数关闭。”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陆炎武一急,牵动了前胸的伤口,疼得他直抽气。
眼下的形势再坏,毕竟只是天下粮仓头一日关张,也还能勉强撑过去,那些听了谣传说今日要开城门的百姓眼见无望,多半便会散去,可若皇城和内城也跟着封了,只怕是民怨沸腾,没那么容易平定下来了。
他当机立断道:“缇骑持刑部印先去内城拦着,给我穿官服,我即刻入宫请太后收回懿旨。”
陆飞白没有立刻应他的话,迟疑了片刻才说道:“父亲此举,无异于……不要这个刑部尚书了。”
陆炎武吃力地配合着给他穿衣戴冠的书吏:“所以你也别跟着来回跑了,趁着内城还没乱起来,赶紧回太学去好生读书,年底的琼花夜宴再给咱家赚个官回来,爹还指望着你的俸禄养老送终呢。”
陆飞白沉默地低下头。
“陆大人年纪轻轻的就想着回家种地,那可不能够啊!”袁钊从天井里爬上来,浑身湿透,正往下滴答水。
他先是好奇地四下张望了片刻,对着那繁复精细的沙盘啧啧称奇,瞧着愣住的父子二人,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正事。
袁钊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的匣子,扔到了陆炎武的脚边。
“还得劳烦铁笔判官再接再厉,继续为我大雍朝鞠躬尽瘁五十载。”
*
暴雨倾盆,阴云翻滚,黎明的天光落在树林里,周遭一片死寂。
张之敬是漠北第一批铁甲,为着打鞑子的伏击,能在干涸的戈壁沙漠里,刨个坑一埋就是一整日,不急、不躁、不动,大隐如斯,仿佛真正的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以一人之力,对上千百倍对自己的一切攻防之术最了解的人,饶是草原上最滑不溜手的老泥鳅,也渐渐吃力,包围圈愈来愈小。
重围难逃。
再难也要拖住这一队叛军。
张之敬深吸一口气,再度抽身游走,他眼睁睁地看着周遭的铁甲军锁定自己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蔓延而来,只消不到盏茶功夫,他就会暴露在众军包围之中,插翅难飞。
他在众军的包围收缩中飞快地盘算着。
从他展开空白圣旨的那一刻起,张之敬立时明了——他们这一支传旨的分队就是引蛇出洞的饵,萧亦然早知道铁甲军内有内鬼。
很显然,萧亦然并不能锁定叛军的身份,甚至于对他也并没有绝对的信任。
——谁也不知他们护送的,实则是白纸一张。
南苑只来了三千人便出了钟伦监守自盗,北营五万铁甲,又该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若北营兵马不可调动,萧亦然还能有什么后手?
咔嚓嚓!
张之敬倏地一跃而起,扣响手中的弩机,短箭无法刺穿骑兵的重甲,只能微微阻碍马匹一瞬,电光火石间,他打挺跃起,飞速朝着反方向飞奔。
谁也没有想到,他不躲不逃,直奔众军而来!
抓钩自他腰间腾空而起,深深钉入树上,他借力腾空,扔下那道空白的卷轴,直直飞跃至广川面前,广川会意,迅速站起转身。
长刀凌空而下,划开他腕上的绳索,广川一声呼哨响彻林间。
电光火石之间,身负百斤重甲的叛军还未来的及调转马头,又被闻声而来的战马阻拦片刻,广川一队俘虏已尽数散在丛林之间。
张之敬身上的铁索已被叛军割断,他凌空跌落,起身偏头啐了一口血水,仰视着钟伦。
“钟五爷,你输了。”
铁甲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只要于叛军的刀下走脱一人,其身份便会暴露。
“我可以逃。”沉默片刻,钟伦说道,“只要我现在逃入北营,汇集了其余弟兄,出临闾关进了河北州,钟家与铁马冰河便会保我等性命。”
张之敬遗憾地摇摇头,示意他打开手里的圣旨:“你不是输给了我,也不是输在方才念旧情心软,没有尽数杀了我们。从你踏出南苑来截杀圣旨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萧亦然必定留有后手,至于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但他决定赌一次。
漠北的萧三公子,没有长兄之勇,次兄之谋,更没有其父的军心爱戴,只不过是“三子亦然”——一个最末流的掌旗手,但他的旗,从没有倒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