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洁白突然出现了一滩一滩的红色,如同纯白画卷上的红色泼墨,鲜艳得惊人心惊。
沈夕昭没能闻到血腥味,心里头却第一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是血。
血迹在雪地里蔓延,断断续续的连成一条路线,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流着血一路跌跌撞撞地蹒跚向前。
之所以不说是人,是因为沈夕昭看到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不像是人的足印,应当是来源于眸中动物。
和黑狼或是黑狗的脚印都有点相似。
想到这里,沈夕昭的心不由得揪起来。
再定睛一看时脚印已经被扑簌簌落下的雪花覆了一层,就连血迹也只看得出零星斑点。
他顺着未完全覆盖的脚印溯源而去,人还未至便听得一声啜泣,极其压抑小声,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沈夕昭向白茫茫的雪地望去,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背影,单薄的脊背弯曲着。
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不算太近,可沈夕昭此时此刻的视力却仿佛变得极佳,竟能看得出来,他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他身子骷髅着,却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倚仗。
沈夕昭下意识想要往前走去,这才发现小孩儿似乎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而雪地之中洒落的点点血迹也在此处中断。
随着小孩儿死死压抑着的啜泣声溢出,人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沈夕昭终于看清……小孩怀里抱着的是一条白狗,身上的皮毛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如果忽略它身上鲜红的血迹的话。
这些血出自这条狗身上……
沈夕昭猛然瞪大眼睛,在这一刻惊觉,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孩,正是十余年前的扶渊。
此情此景正是扶渊曾经当做故事与他提起的那段往事。
冰天雪地之中,衣着单薄的小孩抱着已然失去呼吸的小狗,慢慢感受它生命的流逝,在他怀里变得冰冷强硬。
沈夕昭的耳力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敏锐,他似乎能听到小孩儿的号啕大哭,可扶渊却是死死咬着嘴巴,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的脸几乎埋进了小狗的毛发里,沈夕昭看不见。
沈夕昭的身体也不知在何时变得僵硬麻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要走过去抱抱扶渊。
可在这时,小孩压抑的低泣,似乎还是惊扰到了府里的大人。
沈夕昭看到穿着玄色蟒袍的男人走到扶渊眼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有两个人上前将半跪在雪地中的小孩儿拉起来。
在这一刻,原先一直一动不动的小孩突然挣扎了起来,又有两个人走近前来,想要将已经冻僵的小狗尸体抱走。
扶渊在这一刻号啕大哭,终于像个孩子的模样。
这是沈夕昭第一次看到扶渊这般模样,脆弱、可怜。
“不准哭。”男人沉声喝道。
可看着他们随意将小狗打包进粗布袋里,扶渊满眼汹涌情绪波动,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
沈夕昭本能地跑上前去想要阻止他们的动作,却直直穿过了他们,差点儿在雪地上摔倒。
他错愕地望过去。
“不准让我看到眼泪。”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有人伸出手揩去扶渊脸上的眼泪。
也是这一刻,沈夕昭看清了男人的脸,分明是年轻时的光禄王爷。
越是不让他哭,扶渊的眼泪就越是汹涌,眼泪越是汹涌,那人擦去眼泪的动作就愈加粗暴。
沈夕昭眼睁睁看着,扶渊的脸被擦得通红,到最后,几乎要褪去一层皮。
小狗的尸体被处理完了,扶渊跌坐在雪地上,呆呆望着虚空,眼泪早已流干。
沈夕昭朝他伸出手,眼前的画面却是陡然一转,隔绝了冰天雪地,他出现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
可里头的画面却并不那么温馨。
扶渊脸上敷着厚厚的一层药膏,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梁。
沈夕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紧紧攥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指甲印。
沈夕昭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看着小孩日复一日的这么躺着发呆,看着他洗去脸上的药膏,戴上一块黯淡的面具。
那时他戴的面具还不似十余年后沈夕昭看到的那般,有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块黑色面具。
面具之下,小孩藏匿了他所有的情感。
沈夕昭一直跟着他,再也没有看过他哭泣的模样,也从未见过他笑。
他如愿成长为了光禄王爷满意的模样,无喜无悲,无伤无痛。
一次宫外狩猎,光禄王爷将扶渊带到猎场之上,他果然不负众望大放异彩,也入了皇上的眼。
当天夜里,光禄王爷极其开心,往扶渊房里送去几箱赏赐,还有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