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骏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那天我要进宫,况且,现在外面也不太平。”
她就知道他不会同意。
绥绥仰起头看着他,眼睛肿得像桃子,还故意做出失望又可怜的神色。
“殿下……”
李重骏轻笑一声,表示拿她无可奈何。他说:“在护国寺放有什么好?天下水总归一源,我让他们把东宫的明月湖装点出来,专门给你放,如何?你想扎什么样的灯,就和他们说,不比出去放得敬虔。”
其实,扎成什么样子,绥绥一点儿都不关心。
她也根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在东宫里放灯似乎也不错,到时候合宫的人都来看热闹,也许是守卫松懈的好时候。
绥绥抽噎着做出一个笑容,她尽量笑得讨好,生怕李重骏看出异样。
他大抵是没看出来。
他笑了笑。
绥绥一个恍惚,忽然想起了他在宜秋殿的笑容。
其实,李重骏也曾无数次地对她笑过,轻蔑的,嘲弄的,凄凉的,温柔的,千变万化,每一个都是他。
她不知道是到底哪一个让她深陷其中,万分痛苦,可是她知道,翠翘快要死了。
翠翘就要不在了。
连带她留在东宫唯一的理由,都不在了。
她终究是要离开了。
第六十六章 离开
有了李重骏下令,翠翘没有被送去宫外等死,可她的身体还是急剧地衰败了下去。
她不肯再吃药,绥绥伤心欲绝,亦没有再强劝。只是守在榻前,静静抱着翠翘,静静听她虚弱的梦话。
翠翘已是支离病骨,却像跌入了一个美丽的幻境,那里有阿娘,有苏娘,淮南的春天,有满园的洁白琼花,有摇荡的秋千,还有一只雪白的珍珠雀。
上一次翠翘垂危的时候,阿武说她常念叨着听不懂的话,这一次,绥绥终于知道是些什么了。
可是这一次,翠翘不会好转了。
她的美梦结束在那个阴雨的早上。
她的气息,随着屋檐的水滴下坠,坠进御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她曾短暂地回到这忧伤的人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地对绥绥说,
“……答应我…妹妹,远远地……走。”
然而来不及答应了。翠翘溘然合上了眼睛,绥绥心下轰然,大哭着抱起翠翘,可是宫娥从四面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拉开了她。
她们都是李重骏遣来服侍她的。
即使服侍,也是看守。
看得出来,李重骏也担心她会因翠翘的离世做出什么事来,为此多加防范。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绥绥除了按部就班地为翠翘理丧,就只是整日痛哭,并没有任何危险的举动。
她唯一的异样,便是变得极依赖李重骏。
做太子总是很忙,从前他们吵吵闹闹的,其实也不上几面,后来她病了,他虽然时不时来看她,可也只能坐一坐。
现在,翠翘死了。
绥绥的生命仿佛失去了重心,只有见到李重骏,才能稍稍安心。翠翘病殁那天,李重骏陪她守了一夜,从此绥绥便像离不开他似的。
夜晚睡不着,她便几次三番打发人去请太子来,闹得宫人怨声载道。
李重骏总有不在的时候,那她也不肯睡了,就出来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抱着肩膀等着他回来。
夜风里,她就像一枝细薄的柳枝。
风一吹,就要折断了。
平日里,绥绥整个人呆呆的,烧纸钱时,她还被铜火盆烫伤了左足踝,这下更是哪也去不了了。
她自然沦为了东宫背后的笑话。
但是他们不知道,她那些黯然神伤的时候,都在酝酿什么样的计划。宫墙这样高,她需要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这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
好在,她不懂那些阴谋诡计,却知道怎么扮作闺怨的女子。
李重骏来了。
这是个晚上,绥绥正把受伤的足踝浸在药水桶里。
他还没有换衣裳,仍是金织银绣的襕袍。从宫娥手里拿过绸巾,趁她出神,从木桶里裹起了她的左足。
绥绥发觉,忙要收回腿来,李重骏却并没有松手。他矮下身来,仔细察看她的伤处。
温凉的指尖抚过,绥绥立即做出吃痛的样子。
李重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宫娥,宫娥吓得慌忙下跪:“奴婢该死,疏于照看,不防让娘娘受了伤……”
但李重骏只是从她捧着的漆盘里拣了盒油膏,挥退了宫人,转头去教训绥绥的不小心。
尽管那口气是不可置信的温和。
绥绥低下了头,细声伤怀道:“都是殿下,不来看我……”
李重骏给她涂抹上了油膏。绥绥低头看着他,昏昏的灯影下,他皱着眉,沉着脸,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像带着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