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外婆下意识接过她递来的水杯,闻言狐疑地朝站在门口的周斯离看去,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又呢喃重复了遍“一一”这两个字,好一会儿眼中的那点警惕才慢慢散去,恍然大悟。
周斯离见她似乎想起来了,这才跨过门槛进来,把手里的礼品放下后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外婆。”
“老了记性不好,都长这么大了啊。”外婆拉过他的手拍了拍手背,眼里泛着笑意, 那记忆中的黑发早已变成了满头银丝,“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西西啊, 你们怎么回来了?”外婆扭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沈郗。
“我来陪您过年啊。”沈郗抿唇一笑,“今年就留在这里。”
“那也行, 热闹。”外婆点头, 又看向周斯离, “一一呢?”
周斯离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尽量。”
外婆点点头,扶着沈郗的手起身,还和小时候一样问道:“还早,你们这么久没回来就出去逛逛吧,近几年变化也蛮大的,晚上想吃什么?”
“糖醋排骨。”沈郗点了道外婆最擅长的菜,果不其然见到她含笑着点头。
难得看见两人回来,外婆睡醒后就没了睡意,嘱咐他们可以去外面多逛几圈,最好去隔壁裴老家里蹭杯茶喝,上次和他打牌他还耍赖不认账,让周斯离去找回场子。
沈郗无可奈何,但到底没拂了老人家的好意,在询问过周斯离的意见就拉着他出门,一脚刚踏出家门半个身子都还在家里呢,就猝不及防又听见外婆的嗓音从厨房里传来:“囡囡,你看见酱油了吗?”
沈郗回忆了下记忆里酱油瓶的位置,回她:“在灶台上。”
“诶找到了。”外婆略带喜意的声音响起。
出了门,外头阳光也早已落下,四点半的太阳就不算刺眼了,伴着一阵阵微微的冷风,沈郗缩了下脖子哈出口热气。
江城倒是不比南迦那么冷,但还是不可忽视,如果要沈郗在这两者之间选个地方冬眠的话,她还是更乐意选择江城。
“囡囡?”周斯离走在她身侧,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条路是条林间小道,这个点几乎没什么人经过,路上经过的地方不少,周遭的树木枝叶都随着风过而摇曳晃动。
沈郗双手插在口袋里,听见这话侧目和他对望,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正古波无澜地倒映着她凉薄的面容,走动时两人的衣尾必不可免地贴近又分开,摩挲而过。
她笑了声,没回应他这个称呼,只是挪开视线看向正前方,问他:“你见过我母亲吗?”
当然见过。
不过年岁就要追溯到七八岁的时候了,他在沈郗房间里的床头柜上见过她和她母亲的合照。
和他母亲不同,沈郗的母亲第一眼看起来就是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可她抱着怀里年幼的女儿时,眼中那点碎雪全都化成了春意。
可以说,单是气质方面,沈郗几乎是随了她母亲。
但这记忆太过久远了,周斯离都有些记不清她母亲的面容,剩下的内容则都是在外婆偶尔回忆叹息时拼凑出来的。
比如,性格很倔强。
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愣是要远嫁给她父亲一样,相识的细节外婆没说,只知道她和外公都不同意这门亲,要不是女儿执意,根本不会成。
这么想起来,沈郗倒是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父亲给她留的东西倒是不多。
见周斯离沉默不语,余光瞥见他抿直的薄唇沈郗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低着头随意踢开了挡在路前的小石子,看着它滚到草丛里后才淡声开口:“我跟她长得很像,外婆口里的囡囡也并不是在喊我。”
周斯离即刻反应过来,是在喊她母亲。
他以前在这里时并没有听见外婆对沈郗母亲的称呼,因而听到了会自然而然地以为她在喊沈郗。
“大前年吧,外婆的记性逐渐变差,有时候甚至连十分钟前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周斯离默了默,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阿尔茨海默症。
“所以把你认成你母亲了吗?”
“嗯,意料之中。”沈郗落下眼帘。
外婆确诊那些天的记忆混乱,根本分不清她是囡囡还是西西,有时候她母亲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安在她身上,而她只能沉默的听着。
“把我认成你父亲了吗?”周斯离想起他进门时外婆的轰人行为就忍不住好奇。
“嗯,”沈郗无奈,“大概率。”
其实周斯离跟她父亲并不相像,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
外婆记忆中的人模糊不清又停留在了某个时间点,会认错是常事。也许是记住了他对自己女儿做过的事才不待见他吧,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会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