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给她留下的,又岂止这一点证据?
眸光缓缓移动,越过了被人抬着的赵拂雅,看向她的一侧。
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脸却藏在了暗中,他做了家仆打扮,却没有丝毫要抬着赵拂雅的意思。
沈时晴摇头,叹息:
“我娘要是还活着怕是也想不到,她当年不过是一点玩笑,七年后竟能让堂堂英郡王做出掩藏形迹偷偷入京之事。”
被人一语道破了身份,那男人大步一跨,走到了灯下。
“你说密信是假的,你写给石问策的血书莫非也是假的?信誓旦旦说我英郡王府与西北勾结……还让石问策替你告御状!”
一见到竟然有一个王爷藏在对面,沈时晴这边的人都有些紧张,沈时晴却镇定自若。
她仔仔细细,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将英郡王好好看了两遍,才慢吞吞地说:
“能将郡王你请进京,那血书就算是假的,现在也成了真的。”
英郡王脸色大变。
第187章 天崩
灯光透过极薄的羊角照在沈时晴的脸庞上,照着她眉目间残留的笑。
银线在她靛蓝锦衣上绣满了忍冬,团花样式的萱草在她银红色的裙摆上蜿蜒攀附。
被这样的锦绣包裹着的沈时晴,就像是谢家庭院角落里的一株春草,一朵娇花,没有什么声息,也不出彩,无论是怎么样的庸人,路过时见了,都会觉得自己能一脚就把她给踩下去。
唯独她赵拂雅知道这朵花藏着危险。
因为赵拂雅自认自己是和沈时晴一样的花。
这世上的男人把她当了摆件儿,当了装点,当了一件可有可无的礼物,把她从江西的王府送来了京城,他们还要她感恩戴德,就像是一只猫一只狗,得为了碗里的一点吃食向他们摇尾乞怜。
还有那等自轻自贱的玩意儿,竟然真的会为了那么一点子东西就跟别人争抢起来。
这些人,他们又哪里知道,世上有一种花,可以寂寂无声地长,也能惊天动地地开?!
“我就知道。”
在这个紧要的时候,赵拂雅竟然笑了,她笑着摆摆手,让人将抬她的小轿放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沈时晴,你早晚能做出些大事来,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你装出那么一副清高无害的样子,你装得不累,我看戏的都累了。你送出那封血书的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是被逼到了绝境,没想到啊,沈时晴,你连那时候都是装的。”
赵拂雅啧啧称奇:
“也就是说,你手中原本什么证据都没有,可你就是做了这么一个局,把我们都给骗了。”
沈时晴垂下眼眸,面上微带了笑意:
“老夫人,我从前有什么本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眼下。”
直到自己竟然被诓骗进了燕京,英郡王赵集渠眉头紧皱:
“既然如此,这园中之人都留不得了,来人,动手!”
“等等!”
赵拂雅却在此时让人停下了动作。
“沈氏,我有几个问题,想来除了你,这世上也无人为我解答,你好好回答了我,今夜,我至少能留你全尸。”
赵集渠不满地看向自己年迈的姑母,却见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无论你我身后是否还有招数,今夜之后,这世上也只会剩一个人。沈氏,沈时晴,我问你,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是英郡王府的庶长女,从出生落地那一日就知道自己只有出嫁的一日,你待如何?”
见沈时晴用那双深深的眸子看着自己,赵拂雅还是笑着的。
“我鼓动我的弟弟和侄子造反,无论成败,史书上不会给我留下几句能入耳的公正之言。”
所以,她想听听沈时晴是如何说的。
这也算是,一朵花,对另一朵花的敬意了。
“明康十三年夏,怀远县主大寿,英郡王为了给自己的姑母过寿,特选江西特有的宋锦旋梅作为寿礼送入燕京。宋锦旋梅,人称‘春兰之王’,本是在孟春时节盛开的兰花,为了让它能在夏日里盛开,英郡王特意在深冬时节征发数百山民入山采兰,又修建冰室将兰花移植其中延缓其花期,山路艰难,江西又突降大雪,几日间就有数十山民冻伤,还有七名山民葬身穷山之涧、幽兰之边。”
沈时晴语气徐徐地说起了这样一桩旧事。
“时任江西布政使周平吉上书朝廷,言明英郡王府的奢靡无度,先帝对宗室一向宽仁,便将此事轻轻放下。反倒周平吉的女儿在上元节时出门,被贼人掳走,失了名节。”
看着手中的灯,沈时晴轻声叹息:
“半年之后,怀远县主寿辰,整整十盆宋锦旋梅盛放在了燕京七月的艳阳之下,回了陕西老家的周家女儿神志不清,淹死在了池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