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病了数日,陛下焦急万分,宫中太医尽数在慈宁宫伺候,儿臣此时听着,倒觉得母后说话时中气十足气息绵长,想来这是痊愈之兆。如此,陛下与儿臣都可放心了。”
曹恰恰怎么也没想到林氏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冷一笑:
“是啊,哀家可是得好好养着身子,不然,这大雍朝的后宫还不一定落在了谁的手里。”
“太后娘娘不必心焦,陛下稳坐江山,这大雍朝的后宫自然是赵家的。”
一旁的李念恩心头慌乱,小心地看向了自家的太后娘娘。
从前皇后娘娘面对太后娘娘的时候一贯是隐忍退让,与寻常人家被婆婆欺凌的苦命儿媳也无甚差别,连带着他们慈宁宫的宫人都在这整个后宫中居于人上,就算陛下之前摆明车马要给皇后娘娘撑腰,可陛下毕竟是陛下,后宫之事还是太后说的算,只要有一日太后和陛下和解,他们慈宁宫就还能过着从前的逍遥日子。
——之前,李念恩是这般想的。
可今日,他方知他想错了。
“太后娘娘,之前儿臣身有不适,将宫务交给了徐宫令,又将照顾太后娘娘一事交托给了张宫令,不曾想张宫令和慈宁宫太监总管李念恩伺候不周,竟然让太后娘娘每每腹痛难忍。”
趁着太后因为惊讶而不曾说话的空档,林妙贞先开了口。
不,应该说,她先拔了刀。
出宫的这段日子,林妙贞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于别人或许浅白粗暴,却格外地适合她。
“世上从没有靠隐忍得来的安宁,只有最先将敌人击倒在地的胜利。”
对吕仲齐,她是如此。
对太后,她为何不能也如此呢?
抬起头,她直视着这个磋磨了自己一整个青春年华时光的女人。
“来人,将张咏絮和李念恩拿下!”
第171章 破茧而出
深夜的慈宁宫灯火通明,一只铜制小香炉被狠狠砸向了林妙贞。
她避开了。
香炉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然后在地上滚了两圈,里头的香灰洒了出来,在石砖上画出了一个残缺的圆。
林妙贞低头看着那个香炉,眸光深沉。
“林氏!你大胆!”
听见太后的叱骂,她转头,面带微笑。
“太后娘娘,本宫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竟然连处置太监和女官都成了大胆?还是说,这些年在您的眼中,不让您肆意妄为的,便都是大胆?”
身上的紫貂裘衣在灯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华,她一步一步,掠开红色的幔帐,最终站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娘娘,您或许不懂,过去七年我对您容忍至极,并非是出于惧怕,也不是因为胆怯,更不是因为我对、我对赵肃乾的死心怀愧疚,相反……本宫,是在怜惜您。”
四目相对,林妙贞俯视着曹恰恰。
“我怜惜您一年之内丧夫丧子,我怜惜您曾经琴瑟和鸣的日子一去不回,我怜惜您乖顺听话的儿子英年早逝,我怜惜您从此困锁深宫不见天日,我怜惜您自以为能够依靠着男人的宠爱猖狂一世。”
林妙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曹恰恰的心上,她霍然站起,林妙贞却一步不退。
“如今,我明白了。太后娘娘,您在这皇宫之中,凭借着您是陛下的母后便可比世上所有的女子都过得自在,您不会挨饿受穷,不会被逼着躲在被雪盖住的草垛里,不会嚼雪为食,更不会被人轻易地就打了杀了。您的不幸,是因为这個世间没有按着您的心思运转,可您也注定了永远都不会称心如意,因为您的心思永远会变,您要星星要月亮,等到陛下费尽千辛万苦拿到了星星和月亮,您又会说烈日凌空是对您的冒犯。所以,陛下永远是不孝的,本宫,也永远不可能是让您满意的皇后。”
林妙贞死死地看着曹恰恰,多可笑啊,明明是她早就看透的人,她却任由这人踩在她的头上。
她是在做什么?
她是在向赵肃乾赎罪么?
还是在替赵肃乾守节?
就在她自以为可以枯守皇宫一辈子的时候,宫外在发生什么?
是像王存淑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被砍伤被污蔑,是听见了“女官”两个字之后苦笑说“我一个字都不识得,跟我有什么关系”的自嘲,是在田间劳作却没有一亩土地属于自己的贫困农妇双手被冻到皲裂……
想起自己一路上所见的种种,林妙贞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自己的心口喷薄而出。
那是她被这深宫冻透了的热血。
跟那些女人比,她夜夜孤灯酗酒,根本就是个笑话!
在幔帐之外,李念恩和张咏絮这两个曹太后的左膀右臂已经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