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甫心念一转,佩服起了李隆基。
被天音现示狂殴一通嘴巴子之后,他悟了,他居然悟了。
现在天上地下都知道,李亨也就将将能活得过他,也多活不了几天。
如果他依照所有皇帝的惯例,死后传位,弊端有二。
一、年老体弱的时候,如果像安禄山那样恶疾缠身,又抓着大权不放,何以自保?难保不是安禄山同款下场。
二、就算赌个万一,李亨不反,老老实实安心地等,二人接二连三仓促死去,新的朝堂结构来不及准备、运行、磨合,朝政必然大乱。
权衡之下,这个聪明的皇帝,选择了主动放手。
李隆基糊涂半生,被嘴巴子扇醒之后,归来仍是少年。这时候的他,终于能与当年那个能干大事、坚毅果决的临淄王,划个等号。杜甫对此表示由衷的佩服。
佩服帝王的同时,也为自己庆幸。
他杜子美,真不愧是上天垂爱之人。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送枕头。
他梦想位极人臣,做帝王师,这就一夜成名,封侯拜相上了天梯。
位极人臣干够了,想要赎回宝贵的自由,苦于一入宫门深似海。
重臣实际上跟嫔妃一样,没有自主退出机制。
谁知道被安禄山之死这么一震慑,与自己搭班子的帝王居然要活着卸任了。
此事违反常理,违反人性,亘古没有过,居然让自己碰上了,这不是上天垂爱是什么?
屋内几个人,杜甫、李亨、哥舒翰,是一个心情。
溜了一眼那俩人的眼角眉梢,杜甫心里闪过一句话,漫卷诗书喜欲狂……
唯一遗憾以及可惜的是,那“三吏”“三别”,怕是写不出来了。
唉,天音都预告了,也只能鸽了。
再溜一眼李隆基和杨国忠的眼角眉梢,这俩人是同一个心情。
杜甫心里又闪过一句话,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这句诗不是他的,是他听一个叫刘方平的人吟的。此时,黄昏的光线照着李隆基落寞的脸,竟出奇的应景。
谢幕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
但主动谢幕,知道什么时候该下台的人,是智者也是勇者。
* * *
若干时日后,杨玉环请求出宫,李隆基前来送行。
远远见到,昔日丰腴明艳的妃子,如今面容苍白,清减了好多。
昔日一身华服锦绣珠翠,高高的发髻上总是簪着牡丹花,如今一身缟素白衣,乌黑长发随意挽了一下,散在肩头。
远远走过来,白衣被风吹起,恍如传说中的仙子,一枝带露的梨花。
昔日的爱妃已经走到面前行礼,他心里一阵刺痛,脱口而出:“爱妃何必一定要出家遁入空门?”
杨玉环天生含情的秋水眼中,掠过诧异之色:“出家?谁说我要出家?”
李隆基十分诧异,不是你自己以死相逼,要离宫出家的吗?
随即悟了过来。
啊!原来她的真实意思是,如果我不同意离婚,她就要出家。
如今我同意离婚了,她自然就不用出家了。
一股苦涩漫上喉咙。内心受了一万点伤害。
我李隆基纵横一世,竟然是这么遭人嫌弃吗?
但还是强笑一下:“爱妃今后如何打算?”
杨玉环露出微笑:“打算好了,在长安开一个教习所,教授歌舞音律,诸般制艺。”
看着杨玉环澄明碧清的一双妙目,流露出稚子一般烂漫的欢悦,李隆基心里打翻了五味瓶,
他怎么就没有这么明确的人生方向呢?漫漫长日,他该干点啥去呢?
如同所有不甘心的前夫一样,他还是维持风度,唇边挂上一个言不由衷的笑:“不错。很适合你。”
杨玉环把客套当真心,眸子更亮,笑的更加欢欣:“碰上难处,陛下自然会帮我的,对吗?”
虽然要不了多久,李隆基就从“陛下”退居太上皇了,但这时候,他能说不帮吗?
当下一拍胸脯:“这个自然。”
杨玉环轻盈地拜别,飘飘然出了宫门。李隆基目送她的背影,心情又好了不少,又找到了给人当大哥的良好感觉。
* * *
安禄山手握长刀,已经思索了半日,先杀谁呢?
李猪儿已经闻风而逃,暂时还没找到。
儿子们倒是没有跑,跪成了一溜,等着挨杀。
但安禄山也悟过来了,这种情况下,先杀谁都没有用。
他是输在了衰老疾病。衰老疾病之后,谁都可以杀他。
现在杀了李猪儿,到时候还会有王猪儿,杀了儿子们,还会有外人。
天音口口声声安史之乱,把史思明与他相提并论,说明这史思明,早晚会生出夺位之心。
如果他被儿子杀了没来得及,那么夺他安氏权位的,就是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