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琚于殿门拐角处一瞥,看现存的谢氏族人,
男丁之中长辈皆已不存, 唯剩下五六个族兄弟,和三两子侄。女郎稍多, 有两位守寡的婶娘,还有数位表嫂, 十余位不曾及笄的小姑娘。
对比当年的谢氏阖族,如今所余不过十中一二。
贺兰泽对他们很是热情, 所有的礼数完全是依着她谢氏女的身份给的。尤其是对她的外祖父, 更是执晚辈礼, 恭顺谦和。
她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当年在上党郡她于天下人面前混淆了自己和谢琼瑛的身份, 如今当事人已死, 便也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去纠正身份, 去解释她并非谢家人。
“这也是世俗的道理,且不说一定要有母族依仗。但是待我娶你时,家中总要有人的。”帷幔帘帐中,男人伏在身后吻过妇人肩背,从她肩头松口,移向耳垂衔住。
温热气息喷薄在她一截雪白的脖颈间,惹的她一阵阵瑟缩。
“郎君之意,妾若一介孤女家中无人,你便没法迎娶了?”谢琼琚倚在贺兰泽怀中,一手抚过他面庞眉眼,稍稍调整姿势,侧过头去问他。
极小的一点浮动,却灵敏地将耳垂抽回躲开,反咬住他还未来得及回神闭合的唇瓣,只用贝齿磨过,报复他片刻前的逗弄。
男人蹙了一下眉,低头与她口齿交缠,半晌方喘息道,“我是这个意思吗?难道不是想你好上加好。旁人有的,长意也都要有!”
说着,他将她脑袋拨转过去,将一身滚烫精骨熨帖住她,道了声扶好。
谢琼琚还欲转首言语。
贺兰泽合眼道,“劳夫人专注些,一心二用哪处都无好滋味。”
“冬日严寒,妾担心郎君身子不济……”
“你闭嘴!”
这是乾平元年的最后一夜,是爱人相拥的至欢时刻。
*
翌日便是乾平二年,正月初一。
城中人人拜年贺岁,互道新春佳节,人和事兴。
谢琼琚在外祖父处逗留的时辰稍长了些。
即将古稀的老人老泪浑浊,拍着她的手与她闲话家常,告诉她一切安心,她就是汝南明氏与长安谢氏唯一的孩子。
又与她道,当年知之者五人,三人尽归尘土,剩二人乃自身和长子,定守口如瓶。
再道如今明家剩余人口,望她看在多年祖孙之情,且仁心待之。
谢琼琚颔首,“外祖父且放宽心,安享天年。”
天年至此终。
汝南明氏的尊长,辞世于新春第一日的夜中。其一直侍奉在侧的长子亦因连日操劳,突发心悸随父而去。
三日后,明氏族人送骸骨回汝南。
贺兰泽派兵甲护之。
谢琼琚戴孝出城郊十里跪送,归来坐于堂中沉默许久。这数日间,谢琼琚原都很少开口。
贺兰泽见不得风,未曾远送,只看着愣神不语的人,谴退侍者上前搭话。
“长意。”他低声唤她,心中有些忐忑,“你是否……”
后面的话,他没有启口。
有些话并不好说。
索性谢琼琚在这一刻给了他回应。
她对上他的眼睛,嘴角噙了抹若有若无的笑,轻轻摇首,“妾没有想到旁处,更不曾疑心郎君。”
她看着男人面上缓缓定心的神情,只拉他至近身处坐下,“外祖父虽年事已高,然远谋之心一点未少。且用自己本就时日无多的寿数,和多病之身的长子一条命,换了你我的安心,换了我的承情,换了你对他们阖族的庇护。妾看透这处,只是心中多有感慨。外祖父所求不过族人平安,而谢氏一族如今亦是人才寥寥,阖族孤寡老幼意图同样不过锦衣玉食,故而他日郎君赐富贵即可,权势还是少些吧。”
这一年新春,竟是由两条人命拉开的序幕。
贺兰泽颔首应她,“你说了算。”
“还有一处,亦由妾说了说。”她本有些疲惫地靠在他怀中,这会抬眸,眼中有了些光彩,“此番回去,阿梧处妾说了算,郎君不许插手。”
“他是你的孩子,自然你说了算。”说这话时,贺兰泽不免想起自己生母,只顿了顿道,“只是这些年多来都是阿母照料他,若他一时适应不了,你也莫伤心。”
谢琼琚笑着点点头。
过了上元节后,虽天气依旧冷寒,然大雪彻底停了。日头出来,一连数日地上雪水冰渣化开。又两日,新泥翻干。
谢琼琚便再也忍不住,只催促贺兰泽出发。
“莫说妾不关心你,妾且算着日子的,你自十二开始,至今五日夜中都不再咳嗽,睡的都是完整觉。反累妾时时提着一颗心,不是伸手摸你身上被褥,便是闻你呼吸已否顺畅。只能白日补眠。还有皑皑——”她看着隔案对弈的父女俩,“都能下地了,剩一点疤痕,左右在小腿上,不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