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问,“那是……如何艰难?”
谢琼便翻书于她看。
彼时是正月二十二,谢琼琚给皑皑讲第一难。
【极峰之高,无人攀过。】
“六十里绝壁,几乎没有着力点,那么你阿翁攀过去,需借物、寻点、一气跃上。届时寒风里淋漓生汗,疾行中精疲力竭,至顶峰轻则伤重吐血,重则已跌谷底,尸骨无存。”
正月二十四,谢琼琚给皑皑讲第二难。
【峰顶之冷,群鸟堆尸。】
“那处除了野生草药,无虫蚁鸟兽可充饥。且当你阿翁已至无极峰顶,不奢望他三餐饱腹,只求能有花草吞食,有石木取火。你阿翁出身至贵,乃天家子嗣,然担着皇子之责,却从未如同王孙般成长。甚至还不如寻常人家,他很小便在暗卫营磨炼。想想当是能挨过去!”
谢琼琚笑,落下泪来。
转月二月初二,谢琼琚给皑皑讲第三难。
【芝蜂草身在绝壁,上是崖山沸水难生。】
“你阿翁需要侯在绝壁上,等待花开。选地煮水以滚水灌溉,不能错一片刻。如此,他需在冰天雪地里等候,雪水会冻僵他的足,他的腿,他的全部身子。花有七朵,候七次,七次……”
七次七花开,乃是四十九日后,三月二十三。
添上他回来的日子,想来是受了点伤,倍至为十日归程。
如此,四月初三,他怎么都该回来了。
然而这日已是四月初八,两年一度的开山日,入山的有缘人都来了,贺兰泽却没有回来。
从山门返回的谢琼琚坐在院落里,读已经读烂的字句,给皑皑讲述第四难。
【下是崖底寒潭千尺。】
她的身子在等待中枯败,同生的信念亦慢慢被摧毁。
去岁七月判给她的寿数便只有一至两年。
若苍天苛责,乃一年止。
如今便只剩三月,百日尔。
她穿着在开山那日,特地请门中童子下山置办的百褶缠金拽地长裙,簪着相配的蝶恋花头面,将孩子抱在膝头,逆光而坐。
“芝蜂草生长的地方,下面是一汪千尺深的寒潭。你阿翁在绝壁上摘花,掉入潭中也是有的。书上说,那是一处活水寒潭。所以我们在最坏的境地里抠些好的想。譬如他落入寒潭,没有溺毙,只是被冲走了,在寻回家的路。受点伤也无妨的,我问了薛真人,大抵会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伤,譬如寒症,肺疾……但是只要他能回来就好了,对不对?”
谢琼琚抱着女儿,用下颌磨她发顶,随着最后的泪水落下,双眼缓缓合上,“你阿翁回来,若阿母未醒,或是已经醒不了。一定记得告诉他,无论他如何,是否伤病残缺,我永远都爱他。”
*
其实不过是延后了十余日,并不是太多漫长的日子。只是于谢琼琚这般根基几乎毁尽,病入膏肓的人而言,一夕如一年。
她依旧执拗地让薛真人每日催她醒来,又时因执念在身,偶尔自己也能转醒,只是已经下不了塌。
在如此耗尽心力的等待中,她没有等到回贺兰泽。
哪怕是落水伤重的他,都没能等到。
而是先等到了谢琼瑛,等到一场大火。
那是四月十五,月圆之夜。
开山后,将将布阵结束的红鹿山脚,兵甲罗列,火把高燃。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趁着诸侯尽会西北九皇河一带,从永昌郡乘虚而来的谢琼瑛。
两拨对谢琼琚皆恨之入骨的人,专门递给他的情报,经他反复核实,确定贺兰泽兵甲尽归官中。再不是前岁那般,谢琼琚虽孤身在此山,却还是无数兵甲伏在山下。
如此,他趁着四月初八后,阵法开启又关闭最薄弱的节点,领兵而来。
欲要带走谢琼琚,杀了贺兰泽。
只是未曾想到,山下阵法精妙绝伦,根本不是随便可以破开的。
遂丧心病狂纵火烧山。
又传人不断往山上喊话,只要她走出山门,便可止息火势,退兵而去。
他的阿姊,从来不累无辜。
纵是他还不清楚谢琼琚此时情境,不知她如今对他记忆尚且还是那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若是他不放这把火,只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真能随他走,甚至走之前还会让他先去寻贺兰泽。
他便真的能达到“带走谢琼琚,杀了贺兰泽”的意图。
可惜他不知,用了这般粗暴行径。
一时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然而,只要他出现,多来都是不好的。
谢琼琚被赶下山门救火的人群扰醒,护着皑皑听从薛真人的安排,同其他人转移往第九峰。
然而纵是夜风呼啸,干戈四起,隔着漫天火光,泱泱人群,她还是隐约看见被兵甲护着,越过阵法上山而来的谢琼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