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和我聊一聊么?”代绮将电话放回去,“比如问我有没有对你改观?或者是对你们的感情松口?”
过了一会儿,陈木潮才问:“您想说什么?”
代绮想去他工作的科技馆参观。
因为姜漾的事情,陈木潮有两三天没来,赵途为了陈木潮算到一半,画到一半的数据和图纸忙得焦头烂额,但也没有责问。
“你真的选择来这里工作了,”代绮打量了几眼科技馆内的陈设,说,“明明我给你选了一条更轻松,提升更大的路。”
“嗯,”陈木潮说,“是辜负您心血了。”
陈木潮语气里不带揶揄,但认真的歉意也不叫代绮听出来多少,相反,代绮甚至决定他有点敷衍。
他们一路往上,走很长的连廊,上很高的二十三层楼,推姜漾推过的,连接天文台的玻璃门,路过姜漾落脚的夜来香,在与天际只隔着一束栏杆前停下来。
陈木潮从吊椅角落放着的纸箱里给她拿水,代绮双手捧着冰凉的塑料瓶,水温穿透纸杯杯壁接触她手掌上的神经末梢,不热,但多少让她感觉安心了些,至少手不再抖得厉害。
“这地方好,”代绮拧开瓶盖,拿着却不喝,“适合聊天。”
陈木潮没头没尾地,突然主动问代绮:“我抽根烟,介意么?”他实在是忍不住,烦得太厉害。
代绮笑他,一针见血点破:“我说介意,你就不抽了吗?现在和三年前又不一样了,还会听我的?”
陈木潮也及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说还是会参考的。
烟灰从二十三层往下落,陈木潮肉眼看不见它们时,代绮开口了。
“姜漾在国外上了三年学,”这陈木潮知道,但代绮仿佛有些犹豫,过了几秒,才接着说,“上了三年学,看了两年半心理医生。”
陈木潮不意外,松下半口气,只是另外半口气还提着,因为不知道治疗效果如何,就算他现在瞧着姜漾挺正常的,但这些,姜漾从不对他讲过。
“当时你和我说他心理上有些问题的时候,我还气急败坏,觉得你怎么可能比我了解他,甚至产生报复心南风团队理——”
代绮缓慢地告诉陈木潮:“我要证明我没错,我的了解比你多,所以带姜漾去看了心理医生,说实话,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有些被吓到。”
那些奇奇怪怪,她听不太懂的指标,怎么能一项过高,一项又过低,像只能发出五十二赫兹音波的沉默的鲸鱼,在缄默中叫嚣着毁灭,又哭喊着救我。
是不符合社会世俗的正常,代绮决定听从医嘱,开始试着改变,她离了婚,搬出原来的房子,学着下厨,然后生活好像好了一点。
姜漾从不说,一个字不提,直到她一次后知后觉地去姜漾买在学校旁边的公寓给他送东西,才发现了那些锈迹血迹斑斑的刀片,卷刃钝绣的,崭新锋利的,双刃的,圆头的,但那上面的干涸的血是谁的。
她质问回到家的儿子,那个她一直骄傲,并被严格要求的孩子笑了笑。
“妈妈。”小白鼠他没再买过,他说,“我的。”
“但是后来,我想想也是的,毕竟我这样的母亲,姜哲驰那样的父亲,我还怎么指望能教出一个身心健全的孩子?”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救他,毕竟他看起来一切正常,”代绮说,看另一座更高的天文台,“但我知道病因是什么。”
是她,是姜哲驰,是被迫与他分开的陈木潮,那些与他血缘和感情最亲密的关系,全部的感情纽带被拉直,被打磨,变成比刀片尖利一万倍的武器,凌迟或是快刀,一道道沿着血管的纹理上割。
“我错了,我到那时才明白我错了。”
所以姜漾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又说要回路港找陈木潮的时候,代绮不敢拦,也不想再拦着了。
代绮坦然地笑,对陈木潮说,不知道为什么,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姜漾喜欢你,就连邱柏绘,她一手带起来的得力的助理,没见过你几面,也要为你说话。
或许是出身相似,邱柏绘第一次否定她的想法。
“代总,我和他一样,都是底层出身的人,”代绮拿着姜漾的病例翻来覆去地看,反复地崩溃时,邱柏绘说,“所以您既然能给我这样一个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尝试着接受另一个原本就优秀的人呢?”
“你看见我,共情我,点拨我,又排斥他,排斥路港,只是因为他是男性,和姜漾一样的男性吗?”
“可是,爱确实是很好的东西啊。”邱柏绘又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烟灰已经烧了很长很长的一截,摇摇欲坠,陈木潮回过神,手一动,那截黑色白色的粉末就被吹断,葬身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