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篇幅占比最大的当然还是姜知呈,生活与经历相距甚远的两个人乐于从相交的唯一社交点获得话题的灵感。每次说到他,姜漾脸上的表情都会轻松一点,陈木潮觉得,姜漾与姜知呈的关系应该比与他父母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而作为不算正式的交换,陈木潮也会将自己的,姜漾还尚未参与进来的生活琐事说给他听。
当然,说的都是有趣的,偏向积极正面的事,陈木潮觉得没什么好知道的,但姜漾貌似是听得津津有味。
据他们的谈天来看,“父母”对于姜漾来说完全算得上一件他不愿意过多提起的坏事。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姜漾曾向他抱怨,然后安静地将脸埋在陈木潮怀里一会儿,就重新抬起头,笑得仿佛自己家庭和美又幸福一般。
“不说这个了,我们说别的好不好。”
嘴上是在询问他,但姜漾已经换了话题。
好像不论陈木潮愿不愿意说别的,他都打定主意不想再说,让陈木潮感觉他是真的很讨厌也很害怕谈论及此。
现在陈木潮真正站在了姜漾的母亲面前,身份还不是特别拿得出手。
代绮摘了墨镜放进随身拎的手包里,露出与姜漾很相似的一双眼睛,只是更犀利,对他说:“久仰大名了。”
陈木潮猜到些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但不动声色地还是向她颔首致意。
代绮没和陈木潮做一些表面的功夫,她看着陈木潮的眼睛,问他一些十分隐秘以及尖锐又直接的问题。
“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我回去会给他做一次全身体检,要是发现他的身体因为你有任何一些不对劲,我会来找你。”
“同性恋会给他的身份带来多大麻烦,你为他考虑过吗?”
“小漾想让我资助你继续念书,姜知呈也为你说话,说你天赋很高。”
“但这些都是他们说的,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值得我资助你,为你还清债务?”
与其说是与姜漾的母亲见面,陈木潮此刻更感觉是在面对一位严苛的面试官。
考验他的物质,考验他的意志,考验他的价值。
将他物化,变成天秤上衡量用的砝码,而另一边是姜漾的健康,姜漾的身份,姜漾的未来。
那些太重,是陈木潮不论加多少个砝码都无法达到平衡的,稳定的重量。
显而易见,代绮对考验的结果并不满意,她对陈木潮说:“不知道小漾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也是路港人。”
陈木潮保持着倾听的态度,没有说话。
代绮也没一定要他回应,只是说给他听:“我在这里长大,我知道这是个什么样混乱又没有前途的地方。”
代绮语气平淡,但就是能让陈木潮感觉她不仅仅说的是路港,就好像她说的其实是陈木潮本人,说他混乱,也说他没有前途。
而可能正是因为他考虑太多,陈木潮心里并没有太多难过,反倒有种头上悬的利剑终于落下的轻松。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代绮面前,而不是让她大病初愈,亲自来这样一个她这么不喜欢的地方找他分析利弊。
陈木潮也觉得自己没有担当,但是他没有办法。
总不能和代绮说“给我一点时间,等您资助我,我一定会拿出成绩给您看,到时候就一定能配得上姜漾”。
代绮的话越说越重,好像十分为姜漾的不清醒不理智痛心疾首,她说:“我了解过你,你快三十岁的人,家里欠那么多钱,又和路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扯上关系,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值得欣赏的价值。”
“对了,”她又说:“你也别太觉得小漾是多喜欢你,我比你要了解他。”
说着,代绮从手包里拿出一叠很厚的资料纸,分成三份,用回形针夹在一起。
她将那叠纸递给陈木潮,然后说:“他的占有欲非常强,小时候他自己的玩具都是不让人动的,甚至包括我,不喜欢了,玩腻了就丢掉,但宁愿让它们在阁楼里落灰,都不愿意把它们送给别人。”
陈木潮接过来,然后几乎从纸上的文字里再一次重新认识了自己。
其实很多事情,从小到大的,陈木潮都不太记得清了,但是很明显,这份封面注释了他名字的《人员档案》事无巨细地帮他回忆了每个年龄段发生的重大事件,到了最近几周又开始变得详细,出门时间以及路经地点,每一条时间线都像一段有预谋录下的监控片段。
他还看到了陈志和周颖月的名字,旁边标注了十分详细的死亡时间。
那他在岳山墓园上的剖白又算得上是什么,每天与姜漾分享的生活琐事又算得上是什么,他分明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