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洋溢，甚至开始琢磨明天跳哪个片段。
偌大的房间里落入宁静，仿佛装在封闭器皿里的水，没有动静。
往常这时候，曲棠一定是支持她的，并且还会顺着她的想法，帮忙挑选合适的曲子。
但这次没有。
曲棠的眼皮动了一下，心中的某个念头随之一颤，牵动着丝丝缕缕的藤蔓，叩开那扇隐藏着秘密的大门。
那是一个夏天，温度不大高，兴许是心情的关系，纵然许久之后回忆起来，那天的空气仍旧带着海盐汽水的清新味。
那天，曲棠为了自己的第一个话剧，去一家九十年代建筑的老剧院考察。考察的因素很多，舞台规格，观众席位，灯光设备等等。
剧院空无一人。当然了，她特地挑没有演出的时候，这样才能看到剧院最原始的条件。
但那天，有一只漂亮的狐狸，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本该黑暗的剧院里投下了一束灯光，本该无声的空间播放着悠扬的古典音乐，而本该无人的舞台上，一抹绯红的身影撞进了曲棠的眼球。
她跳的是国标，纵然没有舞伴，但她的两只手一上一侧，分别搭在眼前虚空的人身上，上半身侧的角度刚好在面对舞伴的同时，可以看向观众，以及那踏动韵律的脚步和扬起的头颅，无一不证明着，她在跳一支国标。
只是，跟当时流行的快舞步不一样。
她的舞步自由悠闲，旋转的速度婉转流利，在恬静的古典音乐中踩着每一个恰当的节拍，到音乐加快时，她轻盈地转了两个半圈，跳跃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地后，又恢复行云流水般的平稳。她像一只行走在花丛里的火红狐狸，高傲且优雅。
这是慢狐步舞。
曲棠看得出神，两手搭上栏杆，从二楼静静地欣赏着这份艺术品。
这个剧院有一个很好的优势，追光灯打在舞蹈演员身上时，周围的一切都是暗的，光影交错十分明显，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因为这支舞得见光明。
然而，艺术品之所以是艺术品，便就在于，它们本身是罕见的。
在曲棠跟着曲子幻想出一个美好的梦境时，一声叫唤打断了一切。
“大颜？大颜！”门口传来另一个女生的声音，略显急促，“快，有人来了！”
舞台上的人沉浸在自己的舞蹈里，没有听到这声叫唤。江悦不得不叫大名：
“颜昭溪！快点，有人要来了！快快快！”
那是曲棠第一次听到颜昭溪的名字。
只见她的舞步戛然而止，停下的那一刻，曲棠才看清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致美丽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诉说着与传统东方不同的美感，尤其那上翘的眼尾，与生自带一股妖媚。
真是只漂亮的狐狸。
那狐狸后知后觉地听懂朋友在说什么，然后朝二楼一喊：“阿嫣，快走，有人来了！”
二楼有人？
曲棠一顿，果然，下一秒，二楼的控制室传来一个温和一些的声音：“来了来了，我关仪器。”
她迅速闪到走廊拐弯的四角，恰逢董嫣跑出控制室，于黑暗中看到她闪过的身影。
“啊！”董嫣吓得一叫。
“怎么了？”狐狸在楼下问。
“我看到好像有个人。”
“你心理作用，没人的，快下来吧。”
等仓促的脚步飞快跑下楼，曲棠才又出来，上半身探出栏杆，望向那个跑向门口的绯红的身影。
那一眼，她记了一生。
许久之后，颜昭溪在电影里贡献了初舞镜头，记者问曲棠，是不是比观众幸运，早就看过颜昭溪跳舞了。
曲棠说：“是的，很幸运。”
从遥远的回忆抽身而出，目光聚焦时，对上镜子前，刚换上黑色裙子的颜昭溪。深呼吸了一下，上前。
“昭溪。”她唤道。
“嗯？”颜昭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转圈看了看裙子的前后效果，非常满意。
曲棠措辞了一下，说：“我在想，你明天，能不能不跳舞？”
那是第一次，一直顺着她的曲棠跟她商量，能不能不做某件事。
“为什么？”颜昭溪在镜子前。
曲棠的脸上仍旧云淡风轻的，眉头的肌肉没有半分紧绷，眼神跟平时一样，连带人，让人对她接下来的话多信了几分。
“噢，我是想说，挣钱也不一定要跳舞。我以前练了很多年的书法，写一些字去卖钱，应该也能有一点收入。”
“是吗？”颜昭溪看向她，语气拖得长长的，漂亮的眼睛一虚，透出些许审视，约莫三五秒，她终于抓到了狐狸尾巴——
“我知道了！”
那一刻，天衣无缝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纹，凭借多年的演绎经历，才勉强没露出更多破绽。